篝火最終在一種壓抑的沉默中熄滅。錢七那番帶著威脅和試探的話語,如同冰冷的鐵釘,將村民們因古屍傳說而緊繃的神經,更深地楔入了現實的恐懼之中。他離開時投向葉夢情一家那探究而貪婪的眼神,如同跗骨之蛆,在灰霧彌漫的夜色裡留下揮之不去的寒意。
回到破敗的倉庫,寒意似乎比昨夜更甚。風從牆壁的破洞和頂棚的縫隙裡鑽進來,發出嗚咽的哨音,卷起地麵冰冷的塵埃。倉庫角落裡,王勝男依舊昏迷,氣息微弱卻平穩,孫二狗蜷縮在另一堆乾草上,發出沉重的鼾聲。
葉夢情將最後一點柴火添進臨時壘砌的小灶膛裡,微弱的火光跳躍著,勉強驅散一小片黑暗和寒冷。鍋裡隻剩下一點清水,珍貴的靈米早已耗儘。小鳳抱著依舊有些蔫蔫的球球,坐在火邊,大眼睛裡殘留著篝火旁聽來的恐懼。小寶依偎在爸爸林傾城身邊,小手緊緊抓著他粗糙的衣角。
“媽媽,”小鳳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打破了倉庫裡的沉寂,“霧裡的東西……還有……地底下……”她說不下去了,隻是把懷裡的球球抱得更緊。球球似乎也感受到了小主人的不安,伸出粉嫩的小舌頭舔了舔她的手背,發出細弱的安慰聲。
小寶也抬起頭,小臉上滿是擔憂:“爸爸,它們……會出來咬人嗎?”
林傾城抱著他那寶貝銅鑼,聞言低下頭,看著小寶和小鳳臉上清晰的恐懼。他那雙平日裡總是帶著茫然憨傻的眼睛深處,掠過一絲極其隱晦的心疼和怒意。這怒意並非針對孩子們,而是針對這片充滿惡意、讓他的孩子擔驚受怕的土地,以及那隱藏在灰霧和地底的未知威脅。他伸出寬厚粗糙的大手,笨拙卻輕柔地摸了摸小寶的頭,又想去摸小鳳的頭,結果差點把懷裡的銅鑼掉地上,手忙腳亂地抱住,甕聲甕氣地說:“不……不怕……爹……抓壞東西!”
他的話語簡單,帶著孩童般的執拗和一種不容置疑的決心。仿佛那些讓村民們聞風喪膽的“活東西”和“古屍”,在他口中不過是需要“抓”起來的“壞東西”。
葉夢情看著他,火光在她清冷的眸子裡跳躍。她明白他的意思。被動等待不是龍門的作風,即使現在龍神被封印,龍後靈力枯竭。錢七的監視如同懸頂之劍,王勝男昏迷未醒,孫二狗也靠不住。這片倉庫是他們暫時的容身之所,但絕非安全之地。必須主動做些什麼,哪怕隻是最簡單的防禦。
“嗯,”葉夢情輕輕應了一聲,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抓壞東西。”她看向林傾城,“傻兒,知道怎麼抓嗎?”
林傾城抱著銅鑼,歪著腦袋,似乎很認真地思考起來。憨厚的眉頭擰成了疙瘩,眼神又開始變得茫然,像是在努力調動他那“不太靈光”的腦袋瓜。他看看倉庫角落裡堆放的一些廢棄農具——幾把鏽得幾乎看不出原貌的鋤頭、鐵鍬頭,還有幾根斷裂的、布滿鐵鏽的犁轅木料。又看看倉庫那扇吱呀作響、用幾根歪斜木棍勉強頂住的大門。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倉庫內靠近牆角、相對乾燥平整的一塊泥土地上。
“挖……挖坑!”他猛地一拍大腿,銅鑼發出“咣”一聲悶響,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差點又把鑼扔了。他趕緊抱緊,臉上露出一個傻乎乎卻又帶著點小得意的笑容,“坑……掉進去……抓!”
“噗嗤!”小鳳被爸爸這笨拙又認真的樣子逗笑了,心頭的恐懼散去不少,“爸爸好笨!挖坑能抓到霧裡的東西嗎?”
小寶也好奇地眨著眼睛:“坑?像抓兔子那樣嗎?”
“對!抓!”林傾城用力點頭,仿佛得到了肯定,立刻來了精神。他小心翼翼地把寶貝銅鑼放在一堆相對乾淨的乾草上,還用袖子仔細擦了擦鑼麵,這才站起身,走到牆角那堆廢棄農具旁。
他蹲下身,在那堆鏽跡斑斑的破爛裡翻找著。手指拂過冰冷的金屬和腐朽的木柄,發出窸窣的聲響。最終,他挑中了一把相對還算完整的鋤頭——木柄已經開裂,用草繩胡亂纏著,鋤頭部分鏽蝕得厲害,刃口鈍得像塊厚鐵板。他掂量了一下,似乎覺得不夠趁手,又撿起旁邊一把隻剩下半截木柄的短柄鐵鍬頭。那鐵鍬頭鏽得更厲害,邊緣甚至有些卷曲。
“爹……爹挖!”他一手拎著破鋤頭,一手抓著鏽鐵鍬頭,像個準備上戰場的士兵,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向他看中的那片牆角泥地。
葉夢情沒有阻止,隻是靜靜地看著。小鳳和小寶則完全被爸爸這突如其來的“大工程”吸引了注意力,暫時忘記了恐懼,好奇地圍了過去。球球也從小鳳懷裡探出小腦袋,烏溜溜的眼睛盯著林傾城。
林傾城選定的地方,靠近倉庫後牆,離王勝男和孫二狗休息的地方有一段距離。他先用腳在地上大致劃拉了一個不規則的圓圈,大概能躺下一個人那麼大。然後,他雙手握住那把破鋤頭的木柄,高高舉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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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他發出一聲低沉的、用儘全力的呼喝,狠狠地將鋤頭砸向地麵!
“鐺——!”
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聲驟然響起,在空曠的倉庫裡回蕩,震得人耳膜發麻!
火星四濺!
鋤頭刃口與堅硬如鐵的地麵猛烈碰撞,那本就鏽蝕不堪的鋤頭刃口瞬間崩開了一個更大的豁口,幾塊鏽蝕的鐵片飛濺出去!而地麵……隻留下一個淺淺的、不到指甲蓋深的白色印痕!
巨大的反震力順著木柄傳來,震得林傾城虎口發麻,整個人都跟著晃了一下,差點沒站穩。他茫然地看著地上那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印痕,又看看手裡豁了口、顯得更加淒慘的鋤頭,憨厚的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硬……好硬!”他嘟囔著,甩了甩發麻的手腕。
小鳳和小寶都看呆了。小寶張著小嘴:“爸爸,地……地好硬!”
“爹……再挖!”林傾城顯然不信邪,或者說他那股子傻勁兒上來了。他丟開豁口的破鋤頭,舉起那半截木柄的鏽鐵鍬頭,這次換了個姿勢,像握鑿子一樣,用儘全身力氣,狠狠地將鍬頭尖端戳向地麵!
“鐺!!”
又是一聲刺耳的銳響!
這次更糟!那鏽蝕卷曲的鍬頭尖端在巨力撞擊下,竟然“哢嚓”一聲,直接從中間斷裂開來!小半截鏽鐵片旋轉著飛了出去,“哆”地一聲釘在遠處的木柱上,顫巍巍地晃動著。林傾城手裡隻剩下光禿禿的木柄和一小塊連著木柄的殘鐵。
他徹底傻眼了,呆呆地看著手裡斷掉的“武器”,又看看地上那個依舊隻有一點白印的坑位,臉上那點傻乎乎的小得意蕩然無存,隻剩下濃濃的挫敗和茫然。
“噗……”小鳳看著爸爸這副呆樣,忍不住又想笑,但看到地上那堅硬得離譜的土地,小眉頭也皺了起來,“媽媽,地好硬啊,像鐵一樣!爸爸挖不動!”球球也適時地發出一聲小小的“嗚”,像是在附和。
葉夢情走到近前,蹲下身,用手指輕輕拂過地麵。觸手冰冷堅硬,如同真正的生鐵。她指尖凝聚起一絲微不可察的靈力探查,發現這土地不僅表層堅硬,而且越往下,那股混雜著鐵鏽和腐朽氣息的“汙染”之力就越發濃鬱,如同凝固的沼澤,將土壤死死板結在一起。
“不是挖不動,”葉夢情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陳述一個簡單的事實,“是地太‘死’了。”
她站起身,目光掃過倉庫角落那堆廢棄農具,最後落在一根斷裂的犁轅木料上。那木料呈現一種暗沉的鐵灰色,布滿深褐色的鏽跡,紋理扭曲,分量極沉。
“用那個。”她指了指那根鐵木。
林傾城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眼睛一亮,立刻丟開手裡的廢鐵,大步走過去,彎腰,雙手握住那根沉重的鐵木一端。
“喝!”他低吼一聲,腰背發力,手臂上虯結的肌肉瞬間繃緊,將那根足有成人小腿粗、分量驚人的鐵木硬生生抱了起來!沉重的木料離地,發出沉悶的摩擦聲。
這一幕,正好落在倉庫外一個極隱蔽的角落陰影裡,一雙窺探的眼睛錢七)中。錢七瞳孔猛地一縮!他奉錢管事之命來監視這家人,尤其是那個傻大個和那隻奇怪的小獸。他親眼看到那傻大個用破鋤頭和鏽鐵鍬去挖那硬如生鐵的地麵,結果崩壞了工具,心中正暗自嗤笑其愚蠢。可此刻,看著那傻大個毫不費力地抱起那根至少需要兩三個壯漢才能抬動的鐵木犁轅,錢七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腦門!這他娘的是什麼怪力?!
倉庫內,林傾城對窺探毫無所覺。他抱著沉重的鐵木,走到選定的坑位旁,像握著攻城錘,高高舉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