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那亞郊外,五百畝河灣荒地。初春的風裹挾著海腥與泥土蘇醒的氣息,吹拂過臨時搭建的主席台。猩紅的天鵝絨帷幕在風中翻卷,如同燃燒的火焰。台下,黑壓壓的人群無聲矗立——科斯塔紡織廠的工人、船廠鉚接工、報社編輯、銀行職員、甚至附近被這龐然大物驚動的農民。他們的目光越過泥濘的土路,聚焦在荒地中央那片被巨大白線勾勒出的、象征未來的矩形輪廓上。
亞曆山德羅·科斯塔站在台前,深灰色大衣的立領豎起,襯得他麵容冷峻如刀削。他沒有看稿,目光掃過台下每一張沾著油汙、煤灰或墨跡的臉,聲音不高,卻帶著鋼鐵落地的鏗鏘,清晰地穿透曠野的風:“今天,我們不是來翻動泥土,而是來埋下一顆種子——一顆名為‘未來’的鋼鐵之種。”他抬起手,指向那片被白線圈定的土地,“這裡,將矗立起科斯塔聯合集團的第一座鋼鐵廠。它吐出的第一口煙氣,將宣告熱那亞——不,是整個撒丁王國——不再僅僅依靠紡織機的嗡鳴和帆布的韌性。我們將擁有自己的鋼鐵脊梁。”
台下死寂片刻,隨即爆發出壓抑不住的騷動。鋼鐵,這個詞如同重錘,敲在每一個人的心上。紡織女工們攥緊了粗糙的手指,碼頭工人挺直了腰板,銀行職員推了推眼鏡,眼中閃爍著難以置信的光。一種超越日常勞作的、近乎神聖的憧憬,在人群中無聲蔓延。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亞曆山德羅的聲音陡然拔高,壓過所有低語,“難!英國人的高爐像山,法國人的技術壁壘如牆。他們嘲笑我們,說意大利人隻配做通心粉和歌劇。”他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譏誚,猛地指向站在技術團隊最前方、左臂還纏著繃帶的盧卡,“但看看他,盧卡·貝尼尼,我們的技術總監。他的手臂,是在伯明翰的爐火前被灼傷的。他帶回來的,不是傷疤,而是撬動那座技術高山的支點。”
盧卡迎著所有人的目光,猛地挺直脊梁,纏著繃帶的手臂高高舉起,如同舉起一麵不屈的旗幟。他臉上還帶著旅途的疲憊和灼傷的痛楚,眼神卻亮得驚人,像淬了火的鋼。
“再看看他們。”亞曆山德羅的手指向盧卡身後那一小群穿著不合身西服、神情局促又帶著異樣亢奮的外國人——以查爾斯·霍布森為首的英國工程師團隊,還有被安東尼奧從法國塵埃裡挖來的幾位沉默老者。“新任鋼鐵廠長文森特·托馬斯先生,英國伯明翰聯合鋼鐵廠的前首席工程師霍布森先生。勒菲弗夫人,她丈夫的筆記曾照亮巴黎的熔爐。他們放棄了故土的偏見甚至安穩,選擇和我們一起,在這片河灣荒地上,點燃屬於熱那亞、屬於撒丁的爐火!因為他們相信,這裡才有真正的鋼鐵雄心.”
文森特·托馬斯和霍布森下意識地挺了挺胸,勒菲弗夫人渾濁的眼中泛起淚光,緊緊抱著懷中那本用油布包裹的厚筆記。台下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這是對勇氣的致敬,更是對未來的堅信。
“這座鋼鐵廠,將采用我們所能彙集的最先進技術.”亞曆山德羅的聲音帶著一種工程師般的精準和不容置疑的自信,“焦炭高爐——我們挖來了最懂它的人。更高的工作溫度,更長的爐齡,更低的消耗。還有…”他刻意停頓,目光掃過全場,如同投下一顆重磅炸彈,“我們將嘗試融入‘貝塞麥轉爐’的雛形理念。”
“貝塞麥?”台下一個穿著考究、被邀請觀禮的都靈大學老教授失聲驚呼,眼鏡差點滑落鼻梁,“那個…那個用空氣吹煉液態生鐵的瘋狂理論?科斯塔先生,這…這風險太大了,英國人都還沒完全成功。”
“正因為瘋狂,才有價值。”亞曆山德羅斬釘截鐵地打斷他,眼中燃燒著賭徒般的火焰與科學家的冷靜,“風險?科斯塔從破產的泥潭裡爬出來,哪一步不是踏著風險?英國人怕失敗,我們不怕。一次不成,就十次,一百次。我們有的,是敢想敢乾的頭腦,和不惜代價的決心。這座工廠,就是我們的試驗場。成功,我們將改寫煉鋼的曆史。失敗,我們也能收獲最寶貴的經驗。這就是科斯塔的道路——永遠向前,絕不回頭。”
狂野的宣言點燃了人群,尤其是年輕的工人們,他們的眼睛亮得如同爐膛裡的炭火。老教授張了張嘴,最終化為一聲歎息,眼神複雜地看著台上那個年輕的狂人。
亞曆山德羅深吸一口氣,聲音轉向深沉:“鋼鐵是工業的骨骼,但骨骼需要血肉,更需要靈魂。支撐這一切的,是人。”他目光如炬,掃視全場,“今天,我宣布,與鋼鐵廠配套的‘科斯塔職業技術學校’正式立項。它將建在工廠東側,麵向所有科斯塔集團的工人子弟,麵向熱那亞所有聰穎好學的平民子弟。學費全免,食宿補貼。”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工人子弟?平民子弟?免費?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學校將開設機械原理、冶金基礎、工程繪圖、基礎化學、數學。”亞曆山德羅的聲音蓋過喧嘩,每一個詞都像一記重錘砸在舊世界的藩籬上,“我們聘請最好的老師——盧卡總監、霍布森先生、勒菲弗夫人筆記的傳承者,都將親自授課。我們不培養誇誇其談的紳士,我們要培養能看懂圖紙、能操作機器、能改進工藝、能支撐起未來工業帝國的——實乾工程師和技術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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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以置信的寂靜,隨即爆發出壓抑不住的、混雜著激動與希望的議論聲”,一位老工人喃喃自語“我的兒子...也能當大師?”
“科斯塔先生萬歲!”一個年輕的碼頭裝卸工激動地嘶吼出來,瞬間點燃了山呼海嘯般的聲浪!
“萬歲!”
“鋼鐵萬歲!”
“學校萬歲!”
聲浪如同實質,衝擊著主席台,也衝擊著觀禮台角落幾位衣著華貴、麵色鐵青的保守派議員和傳統工坊主代表。他們看著那些激動得麵紅耳赤的“賤民”,看著台上那個如同君臨工業新世界的年輕身影,眼中充滿了無法掩飾的恐懼和怨毒。這所學校,比鋼鐵廠本身更可怕,它是在掘他們賴以維持特權和優越感的根基。
奠基儀式進入最高潮。亞曆山德羅、盧卡、霍布森、勒菲弗夫人,以及被特意邀請上台的、幾名在夜校和工作中表現最出色的年輕工人代表,共同握住係著紅綢的沉重鐵鏟。
“為了熱那亞!”亞曆山德羅低吼。
“為了鋼鐵!”霍布森的聲音帶著破釜沉舟的嘶啞。
“為了未來!”盧卡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
“為了孩子們!”勒菲弗夫人的聲音帶著泣音。
“為了…為了不再當牛馬!”一個年輕工人代表用儘全身力氣吼了出來,聲音帶著哭腔,卻無比響亮。
數把鐵鏟同時深深插入那片被初春陽光曬得溫熱的、象征著沉睡與希望的河灣荒地。泥土被高高揚起,帶著青草的氣息和沉重的承諾,落回奠基石坑的底部。一塊巨大的、取自阿爾卑斯山脈深處、未經打磨卻堅硬無比的灰色花崗岩基石,被蒸汽吊臂緩緩吊起,穩穩地嵌入坑中。石麵朝外的一側,已經刻上了一行剛勁有力的大字:基石於此,爐火永燃——科斯塔鋼鐵廠暨職業技術學校奠基,1856年春。
塵埃落定。掌聲與歡呼經久不息。初春的風掠過河灣荒地,卷起奠基時揚起的最後一絲塵土。那塊沉重的基石,如同一個沉默而堅固的誓言,牢牢地楔入了這片充滿希望與荊棘的土地深處。鋼鐵的洪流與知識的星火,將從這裡奔湧而出,無可阻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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