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過胡林翼，曾國藩攜左宗棠回到宿鬆桑落洲湘軍大營。過了幾天，胡林翼在處理完緊急公務後也趕來與他們相聚。
“人間四月芳菲儘，山寺桃花始盛開。”到了四月，天氣越來越暖和。一天，他們三人乘船來到江邊踏春。
宿鬆地處長江北岸，位於皖、鄂、贛三省結合部，南濱長江與江西湖口、彭澤兩縣隔江相望，西與湖北黃梅、蘄春兩縣接壤，進可攻退可守，地理位置十分顯要，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
在東漢末年那場著名的赤壁之戰中，孫劉聯軍與80萬曹軍在長江對峙。桑落洲便是聯軍的重要屯兵之所。
彼時，諸葛亮與周瑜在此日夜謀劃，戰船如林，軍旗獵獵。士兵們在洲上日夜操練，刀光劍影閃爍，喊殺聲震天。諸葛亮登高遠眺，看著滔滔江水，掐指一算，對周瑜說：“此洲乃天賜寶地，我軍以此為基，進可攻，退可守，曹軍雖眾，不足為懼。”
周瑜點頭稱是。英雄所見，果然略同。
江東十二虎臣之首、左都督程普所駐紮的地方，便是今天的安徽省宿鬆縣彙口鎮程營村。
千百年來，桑落洲狼煙滾滾、金戈鐵馬：劉裕在這裡大戰桓玄，王僧辯與陳霸先在白茅灣歃血為盟，朱元璋大戰陳友諒十八載。桑落洲，雖曆經世事滄桑，風景依舊。
說是觀賞桃花，此地的桃花卻不多，偶爾在山坡後、屋簷前、山牆旁伸出三五枝。倒是桑樹頗有不少，漫山遍野都是。
他們並非遊山玩水的遊客，閒玩之際，總是避免不了討論當前的局勢。曾國藩說到興起，乾脆叫親兵擺上一張長桌，鋪上隨身攜帶的軍事地圖。地圖上密密麻麻地標注著湘軍與太平軍的兵力部署、行軍路線以及各個戰略要地。
曾國藩微微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沉默。他的目光如炬，緊緊盯著地圖上安慶與廬州的位置，緩緩開口：“如今安慶、廬州都已被我湘軍緊緊包圍，這兩座城池乃是太平軍的重要據點，地理位置極為關鍵。然而，經過多日的強攻，我們也深知這兩座城池防禦堅固，一時半會兒難以攻破。”
他稍作停頓，端起茶杯輕抿一口，繼續說道：“依我之見，不妨以這兩座城池為誘餌，吸引太平軍主力部隊，如陳玉成、李秀成等人前來救援。他們二人皆是太平軍的得力乾將，麾下兵馬眾多，作戰勇猛。一旦他們得知安慶、廬州告急，必定會傾巢而出前來救援。屆時，我們便可趁此機會進行圍點打援。”說著，他微微頓了頓，加重語氣道，“簡而言之，便是六個字‘結硬寨，打呆仗’。”
胡林翼聽聞，眼中瞬間閃過一絲亮色。
他猛地一拍掌，高聲稱讚道：“妙啊。滌公此計實在是高。長毛向來擅長流動作戰，時常玩些‘圍魏救趙’的把戲，讓我們防不勝防。他們憑借著靈活的戰術，四處流竄，擾得我們不得安寧。可這次，我們卻偏偏不隨他們的節奏走。就將他們拖在安慶、廬州這兩個地方，憑借我們堅固的營寨和嚴密的防守，活活困死他們，此計甚妙。”
他一邊說著，一邊激動地站起身來，臉上洋溢著興奮的神情。
左宗棠坐在一旁，微微皺眉。
他自幼熟讀兵書，腦海中滿是各種精妙絕倫的戰術策略，又有著兩次保衛長沙城的成功經驗，對於用兵之道有著自己獨特而深刻的見解。此刻，他快人快語，直截了當地指出：“滌公此計妙則妙矣，卻非速勝之道。”
“此話怎講？”曾國藩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長久地圍困，雖能穩紮穩打，一步步消耗太平軍的有生力量，但卻也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與時間。且太平軍也並非坐以待斃之輩，他們必定會想儘辦法突圍、反擊。久拖之下，變數太多。”左宗棠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來，快步走到地圖前，手指在上麵快速比劃著，闡述著自己傾向的靈活多變戰術。“我們可以派出精銳部隊，穿插到太平軍的後方，截斷他們的補給線，擾亂他們的軍心；或者在敵軍來援的途中，設下埋伏，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如此這般，或許能更快地取得勝利。”
曾國藩靜靜地聽著，神色專注，不時微微點頭，似乎在思考著左宗棠的建議。
待左宗棠說完，他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緩緩說道：“季高此言對極了。鄙人愚笨遲鈍，從沒想過要速勝洪逆。這‘結硬寨，打呆仗’雖非速勝之法，卻勝在穩妥。我等就是挖壕溝、立堡壘，憑借著紮實的工事和頑強的毅力，看誰能耗過去，誰就贏了。湘軍一路走來，根基尚淺，經不起大的波折，若是貿然采取冒險的戰術，一旦失利，後果不堪設想。所以，穩妥才是關鍵。”
左宗棠聽了，微微頷首，不再說什麼。
他曆經樊燮一案的磨煉，昔日張揚隨性的性格，稍微收斂了一些。他明白曾國藩的考量，也深知此刻並非爭論的時候，大家的目標都是一致的，那就是擊敗太平軍，維護清廷的統治。隻是在戰術選擇上，他們有著不同的見解罷了。
曾國藩自然也很清楚左宗棠在想什麼。他稍作沉吟，轉了一個話題，高興地說：“潤芝，季高，麵對這大好景色，我們談些打打殺殺的事情，未免大煞風景，不如上點酒菜，浮一大白？”
“如此甚好，咱們今天就不醉不歸吧。”胡林翼笑著說，“滌公，你有啥好酒都拿出來，不要藏著掖著，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曾國藩笑道：“巧了，前幾日有宿鬆本地的朋友，送了兩壇‘九醞春酒’，我還沒來得及開封，今天兩位就替我品一品味。”
他當即吩咐親兵，從大營搬來酒菜。三人席地而坐，酌酒吟詩，俯瞰不遠處滾滾東去的長江，指點古往今來的英雄人物，頓感人生愜意，不過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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