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荃,你真有此意?”曾國藩臉上露出驚異的表情?
少荃?莫非就是曾國藩在信函裡常提到的那位李鴻章?左宗棠心裡暗自想。
左宗棠猜的沒錯,這名高個子中年書生,是曾國藩的門生,又是幕僚,叫李鴻章,自號少荃,安徽合肥人氏。
鹹豐九年1859年),曾國藩還在江西建昌大營時,讓李鴻章的大哥李瀚章幫自己辦理糧台報銷事宜。曾國藩非常欣賞李瀚章的辦事能力,李瀚章也視曾國藩為靠山。正是在李瀚章的推薦下,李鴻章從安徽奔赴建昌,成了曾國藩幕僚團隊中的一員。
彼時,正是初秋時分。江南的晨霧,濕漉漉地沉在建昌大營的轅門內外。天光還隱在青灰的雲翳背後,營中卻已有了鐵器碰撞的聲響和士兵低沉的呼喝。
曾國藩的營帳裡,燈燭早已撥亮,他端坐案前,胡茬短硬如鋼針,正借著那點光,用極細的朱筆在一份攤開的奏稿上勾畫。墨跡未乾,字字如刀刻,力透紙背。
不遠處的另一個營帳內,李鴻章蜷在狹窄的行軍床上,裹著一條厚棉被,睡得正沉。他是富家公子出身,時間觀念差,習慣了睡懶覺,每日總是日上竿頭才懶洋洋地起身。營帳角落裡,幾卷翻得起了毛邊的《孫子兵法》和幾封尚未拆閱的私函隨意堆著。
“大人,”一個親兵輕手輕腳掀簾進來,聲音壓得極低,“卯正一刻了,早飯已備下。”
曾國藩擱下筆,朱筆在粗糙的硯台邊上輕輕一刮,發出細微的“嗒”聲。
“李鴻章起床沒?”他問道。
“回大人,還沒有。”親兵回答。
他習慣性地皺起眉頭,形成兩道深刻的溝壑。“知道了。”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親兵立刻屏息垂手退了出去。
帳外,臨時搭起的蘆棚下,一張方桌早已擺開。黍米粥騰著溫潤的白氣,幾碟醬菜、鹹魚乾,幾塊硬麵餅,便是幕府眾人清早的飯食。趙烈文、李宗羲幾位幕僚已肅立桌旁等候。清晨的寒氣鑽進衣領,李宗羲搓了搓手,朝主帳方向望了一眼,低聲道:“少荃今日怕是又不來了?”
趙烈文微微搖頭,嘴角帶著一絲了然的笑意,沒有言語。
曾國藩給湘軍規定,每天淩晨五點起床,六點必須吃完早飯,然後立即投入到軍事訓練中去;如果遇到戰事繁忙,這種規矩將會更加嚴格。
他會怎麼處置李鴻章呢?趙烈文、李宗羲都拭目以待。
帳內,曾國藩已穿戴整齊,那身洗得泛白的二品錦雞補服漿燙得硬挺。他踱到李鴻章床前,腳步沉穩。盯著那張沉睡的臉看了片刻,曾國藩突然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如冰珠落盤:“少荃。”
床上的人毫無反應。
“少荃!”曾國藩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金石撞擊般的凜冽。
李鴻章猛地一顫,像被無形的鞭子抽了一下,終於從沉夢中驚醒。他迷蒙地睜開眼,帳內昏黃的燭光映著老師那張沒有表情、卻威棱內蘊的臉。他心頭一突,下意識地裹緊了被子,含混道:“老師……學生……學生今日頭疼得緊,怕是昨夜受了些風寒……”聲音裡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和刻意裝出的虛弱。
曾國藩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那眼神銳利得像能穿透皮肉,直刺心底。他什麼也沒說,隻從鼻子裡沉沉地“嗯”了一聲,轉身便大步流星地掀簾走了出去。那厚重的棉簾落下,隔絕了帳內昏沉的光線。
李鴻章剛鬆了半口氣,帳簾又被猛地掀開,方才那親兵探進頭來,臉上帶著不容商量的急迫:“李大人!大帥有令,必待幕僚到齊乃食!請您即刻移步!”
李鴻章心頭咯噔一下,知道裝不下去了。他手忙腳亂地掀開被子,抓起搭在床頭的長衫就往身上套,衣帶也來不及係好,趿拉著鞋子便往外衝。一出營帳,清晨凜冽的空氣激得他打了個寒噤,頭腦頓時清醒了大半。他幾乎是踉蹌著撲向那蘆棚下的飯桌,衣襟散亂,頭發蓬鬆,形容狼狽不堪。
曾國藩已端坐主位,目光平視前方,仿佛沒看見他的窘態。彭玉麟等人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出。李鴻章胡亂在末座坐下,臉上火辣辣的,隻能低頭盯著麵前那碗滾燙的粥。
一頓飯吃得死寂。隻有碗筷偶爾相碰的輕微聲響,咀嚼食物時細碎的聲音,在清晨的寒氣裡顯得格外清晰。李鴻章如坐針氈,粥的熱氣撲在臉上,也驅不散心頭的寒意和尷尬。好不容易挨到碗底空了,他暗暗鬆了口氣。
曾國藩卻放下了筷子。他沒有看任何人,目光落在桌麵上,聲音低沉緩慢,帶著千鈞之力:“少荃。”隻這一聲稱呼,便讓李鴻章剛剛鬆懈的神經又驟然繃緊。
“既入我幕,”曾國藩抬起眼,那目光終於沉沉地落在李鴻章臉上,銳利得讓他幾乎想避開,“我有言相告。”他停頓了一下,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砸進每個人的耳中,“此處所尚,惟一‘誠’字而已。”
話音落下,滿座皆寂。蘆棚外的風似乎也凝滯了。曾國藩不再多言,霍然起身,袍袖一拂,帶起一陣冷風,徑直離席而去。那拂袖而去的背影,像一座驟然移動的山嶽,壓得李鴻章幾乎喘不過氣。
他僵在原地,後背一層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內衫,那句“惟誠字而已”如同烙鐵,燙在心上,讓他悚然而驚。
李鴻章從小聰明伶俐,能說會道,寫的一手錦繡文章,從小到大沒有吃過什麼苦頭。
鹹豐三年1853年),時任翰林院編修的他,追隨工部左侍郎呂賢基回到安徽老家興辦團練,先後在三任安徽巡撫周夭爵、李嘉端、福濟手下擔任幕僚曆時5年之久。他書生帶兵,缺少軍事知識和實戰經驗,隻知一味浪戰,最終落得一個軍事敗北、仕途碰壁、同僚側目下場,整日愁緒滿懷。
如今,他來到恩師曾國藩軍營,老師一方麵毫無保留地悉心培養他,另一方麵又從生活細微處對他嚴格要求。他雖然不習慣,但最終明白了老師的一片苦心。在那以後,他改掉了睡懶覺的習慣,每天一直到晚年依然如此。
曾國藩見到學生取得了點滴進步,自然感到十分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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