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炳文的憂慮,很快變成了現實。左宗棠的“他法”,正是借助西方列強的力量。在久攻不下、顏麵與戰局雙重壓力下,他最終放下了天朝大吏的矜持,向駐紮在寧波、由法國軍官德克碑paudaiguebee)統領的“常捷軍”“常勝軍”的仿效者,主要由中國士兵組成,配備西式武器,由外國軍官指揮)求援。
七月流火,一支裝備奇特的部隊出現在富陽戰場。他們穿著西式軍服或混搭的清軍號衣,扛著沉重的、閃著金屬寒光的物件——那是德克碑帶來的數門威力巨大的阿姆斯特朗後膛炮和大量新式步槍。
德克碑,一個典型的歐洲職業軍人,留著精心修剪的胡須,眼神傲慢而冷酷。他在蔣益澧的陪同下,用望遠鏡仔細打量著富陽城牆,嘴角露出一絲輕蔑的微笑。在他看來,這座東方古城的防禦,在近代火炮麵前不堪一擊。
八月初的一天,天空陰沉。隨著德克碑一聲令下,常捷軍的炮兵陣地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怒吼!
“轟!轟!轟——!”
不同於清軍土炮沉悶的響聲,西洋重炮的轟鳴如同雷霆炸裂,炮彈帶著刺耳的尖嘯劃破長空,狠狠砸在富陽城牆上!堅固的包磚城牆在劇烈的爆炸中劇烈顫抖,磚石如同紙片般被撕碎、拋飛!巨大的煙柱騰空而起,遮蔽了小半個天空。一處,兩處……堅固的城牆上開始出現可怕的、犬牙交錯的巨大豁口!
城內的太平軍被這從未經曆過的毀滅性炮擊驚呆了。汪海洋怒吼著指揮士兵躲避,試圖用沙袋堵塞缺口,但在持續不斷的精準炮擊下,一切努力都顯得徒勞。陳炳文麵色凝重,他預感的“他法”來了,而且比想象中更可怕。守軍的士氣,在這天崩地裂般的炮火中,無可挽回地動搖了。
炮擊持續了數日,富陽城牆多處坍塌,防禦體係千瘡百孔。在常捷軍炮火的絕對壓製下,楚軍再次發起了總攻。這一次,他們幾乎未受到城頭像樣的火力阻擊。
蔣益澧揮刀怒吼:“破城就在今日!殺!”
楚軍士兵如決堤洪水,從被炸開的巨大缺口和損毀的城門蜂擁而入!城內,汪海洋、陳炳文率領殘存的太平軍精銳,依托街巷房屋進行了最後的、絕望的巷戰。汪海洋狀若瘋虎,揮舞大刀,在狹窄的街道上左衝右突,接連劈倒數名清兵,渾身浴血,口中不斷怒吼:“天國萬歲!”陳炳文則指揮一部分士兵且戰且退,試圖向富春江邊突圍。
然而,大勢已去。楚軍人數占據絕對優勢,又有常捷軍的洋槍隊在關鍵節點進行精準的火力支援。巷戰持續了大半天,富陽城內處處火光,喊殺聲、慘叫聲、房屋倒塌聲不絕於耳。最終,汪海洋、陳炳文見回天乏術,率領少數親兵,拚死殺出一條血路,從尚未被完全封鎖的江岸乘小船遁去,消失在茫茫富春江上。
當左宗棠接到蔣益澧“富陽克複”的捷報時,他正站在嚴州行轅的庭院中。他抬頭望向杭州方向,臉上並無多少狂喜,隻有如釋重負的疲憊和更深沉的凝重。富陽這顆硬釘子終於拔掉了,但付出的代價遠超預期,更依賴了洋人之力。而杭州,那座真正的目標,裡麵還有多少像汪海洋、陳炳文這樣的硬骨頭在等著他?他緊了緊身上的官袍,江南的暑熱似乎也帶著一絲寒意。通往杭州、通往最終勝利的道路,每一步都浸透了鮮血。
時間過的很快,轉眼到了冬天。冬風裹挾著錢塘江的濕冷,刀子般刮過杭州城外連綿的清軍營壘。旌旗在鉛灰色的天空下獵獵作響,肅殺之氣幾乎凝成實質。中軍大帳內,炭火盆劈啪作響,卻驅不散閩浙總督左宗棠眉宇間的凝重與那份誌在必得的灼熱。
富陽的血戰仿佛就在昨日。汪海洋、陳炳文這兩個太平悍將的名字,如同兩根倒刺,曾讓他的楚軍在富陽城下足足耗了半年,折損無數。若非最後關頭調來德克碑的“常捷軍”,用那些駭人的西洋開花大炮轟塌了城牆,此刻他左季高左宗棠字季高)的目光,恐怕還困在富陽的泥濘裡。
如今,富陽已克,杭州這座江南巨邑、太平天國在浙江最後的堡壘,終於赤裸裸地暴露在他的兵鋒之下。朝廷擢升他為閩浙總督、賞穿黃馬褂的煌煌恩旨猶在耳畔,這杭州城,便是他獻給新職的第一份,也必須是完美無缺的賀禮!
“傳令!”左宗棠的聲音不高,卻帶著金鐵交鳴般的穿透力,壓過了帳外的風聲,“劉典部,鎖死西南,步步為營,擠壓賊寇空間!蔣益澧!”他目光如電,掃向那位在富陽苦戰過的藩司,“南麵諸路,務必切斷其所有外援通道,一隻鳥也不許飛進飛出!水師,封江!我要讓這杭州,變成一口密不透風的鐵棺材!”
命令如巨石投入死水,激起層層漣漪。龐大的戰爭機器開始圍繞杭州城瘋狂運轉。清軍如同黑色的蟻群,首先撲向了拱衛杭州的衛星堡壘——古蕩、留下、武林門外……每一處營寨的爭奪都慘烈異常。呐喊聲、火槍的爆鳴、冷兵器撞擊的刺耳銳響、傷者垂死的哀嚎,日夜不息。太平軍依托工事拚死抵抗,每一寸土地的易手,都浸透了雙方士兵的鮮血。硝煙混合著血腥,彌漫在杭州城郊的每一個角落。
深冬已至,圍城之勢已成。左宗棠策馬登上城外一處高地,寒風卷起他官袍的下擺。他俯瞰著這座夢寐以求的城池:高大的城牆在陰霾中矗立,如同沉默的巨獸,但巨獸身上,已開始顯現傷痕。那是“常捷軍”重炮的傑作——德克碑指揮下的西洋大炮日夜不停地怒吼,沉重的開花彈拖著死亡的尾焰,狠狠砸在古老的城牆上。每一次命中,都伴隨著驚天動地的巨響和衝天的煙塵,堅實的磚石如同酥脆的糕餅般崩裂、塌陷,露出猙獰的缺口。城內的太平軍亦以土炮還擊,火光在城頭明滅閃爍,但威力與射程的差距,讓他們的反擊顯得悲壯而徒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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