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軍人馬悄悄動了起來。天還墨黑墨黑的,河風刮臉。劉銘傳騎在馬上,看著自己麾下那一片片整齊的營頭,洋槍在熹微的晨光裡泛著冷鐵的光,心裡那點不安也被壓了下去。“憑這槍炮,還收拾不了幾個流寇?”他想著,催馬過了尹隆河上的石橋。
河灘上,撚子的營地似乎還沒動靜。劉銘傳心中暗喜,令旗一揮:“衝!”
淮軍步卒排著緊密的隊列,端著洋槍,踩著凍硬的灘塗地,嗷嗷叫著就撲了上去。唐殿魁、田履安衝在最前頭,都想搶這頭功。槍聲劈裡啪啦炸響,子彈嗖嗖地鑽進撚軍外圍的帳篷、馬群裡,頓時人仰馬翻,一片混亂。
“得手了!”劉銘傳在馬上看得真切,嘴角剛咧開,異變陡生!
隻見那些看似混亂的撚子營地深處,突然響起一陣急促刺耳的牛角號!嗚嗚——嗚嗚——!緊接著,無數黑影如同鬼魅般從河堤後、枯葦蕩裡、廢棄的村舍裡湧了出來!哪裡是措手不及?分明是張好了口袋!
“任”字大旗下,任化邦一臉猙獰,揮舞著長柄鐮槍,吼聲如雷:“清妖中計啦!兄弟們,包餃子!吃掉劉麻子劉銘傳綽號)!”數萬撚軍精騎,如同決堤的黑色洪水,瞬間從三麵漫卷而來!他們根本不跟淮軍正麵對射,仗著馬快,分成無數股,像鋒利的剃刀,狠狠插進淮軍衝鋒的隊列縫隙裡!
淮軍的洋槍陣最怕這個!步卒還沒列好齊射陣型,就被狂飆突進的馬隊衝得七零八落。陣型一亂,洋槍的威力就大打折扣。撚軍騎兵衝到近前,馬刀劈砍,長矛攢刺,專殺那些端著槍來不及裝彈的兵丁。慘叫聲、馬嘶聲、兵刃碰撞聲混作一團,河灘上瞬間成了屠宰場!
“頂住!給老子頂住!結陣!結陣!”劉銘傳在親兵護衛下,嘶聲力竭地吼著,臉都白了。他看見唐殿魁那邊被一股撚子馬隊死死圍住,唐殿魁揮舞著腰刀左衝右突,身上已掛了幾處彩,血染紅了號褂。田履安更慘,他那一營剛衝上一道土坎,就被側翼衝來的大股撚子兜了個正著,連人帶馬被衝下了河堤,生死不知。
淮軍徹底亂了套。被分割包圍的營頭各自為戰,洋槍放不響,陣腳又站不住,隻能且戰且退。撚子越殺越凶,任化邦親自帶著一隊赤膊的精銳馬隊敢死隊),直撲劉銘傳的中軍帥旗!帥旗一倒,淮軍就徹底完了!
劉銘傳身邊的親兵營拚死抵抗,刀都砍卷了刃,人一片片倒下。帥旗杆被流矢射得噗噗作響,搖搖欲墜。劉銘傳頭盔也打飛了,發辮散亂,臉上濺滿了血點子,也不知道是誰的。他看著四周越圍越厚的撚子騎兵,聽著部下絕望的哀嚎,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完了……今日要栽在這尹隆河了……”他腦子裡嗡嗡作響,連拔刀自刎的力氣都快沒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北邊!尹隆河上遊方向!驟然響起一片滾雷般的喊殺聲!那聲音由遠及近,帶著一股子湘軍特有的、不要命般的蠻橫氣勢!
“霆軍在此!撚匪休得猖狂——!!!”
一麵殘破卻獵獵作響的“霆”字大旗,猛地出現在北岸的高坡上!旗下,鮑超那魁梧如鐵塔般的身影騎在一匹黑馬上,須發戟張,怒目圓睜!他手中厚背砍刀向前狠狠一指:“弟兄們!給老子殺——!救出劉麻子!”
鮑超沒誤點!他是按著卯時5點)的約定,整好了隊伍準備出發,結果天沒亮就聽見南邊河灘上殺聲震天。老行伍的鮑超立馬知道壞了,劉麻子肯定是貪功提前動手栽了!他二話不說,立刻點齊霆軍人馬,急行軍猛撲過來!
霆軍是湘軍老底子,雖不如淮軍裝備好,但那股子悍勇和戰場嗅覺是打出來的!他們沒那麼多花哨,就是端著長矛、大刀片子,排著密集的陣勢,像一堵移動的鐵牆,朝著撚軍包圍圈最厚實的屁股後麵,狠狠撞了上去!
“殺啊——!”霆軍士兵如狼似虎,根本不管什麼陣型配合,就是悶頭往前衝,見人就砍!長矛捅翻馬上的撚子,大刀片子專剁馬腿!他們來得太突然,攻勢太猛,正全力圍攻淮軍的撚軍後隊頓時大亂!
“後麵!後麵有清妖!”“是鮑超!鮑屠夫來了!”撚軍陣中一片驚呼。任化邦眼看就要拿下劉銘傳,卻被這兜屁股一刀砍得眼冒金星,氣得哇哇大叫,不得不分兵回身抵擋霆軍。
這一下,戰場形勢瞬間逆轉!被圍在核心、幾乎絕望的淮軍殘兵,看到援軍殺到,如同打了雞血,爆發出最後的力氣,死命往外衝殺!裡應外合!
撚軍再悍勇,也架不住腹背受敵。尤其霆軍那股子不要命的打法,專往人堆裡紮,攪得撚軍陣腳大亂。任化邦眼看事不可為,再打下去要被包圓,隻得恨恨地一咬牙,吹響了撤退的牛角號。
撚軍如同退潮般向東南方向撤去。河灘上留下了遍地狼藉:倒斃的人屍馬骸、折斷的刀槍旗幟、丟棄的輜重包裹……血水把凍硬的灘塗地都泡軟了,暗紅一片,散發著濃重的腥氣。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劉銘傳被親兵死命護著,連滾帶爬地退到了北岸安全處。他渾身是泥,官帽早不知丟哪去了,花白的辮子散亂地貼在臉上,狼狽不堪。他看著河灘上自己那些被打殘了的營頭,看著唐殿魁、田履安等將領殘缺不全的屍體被抬下來,臉上火辣辣的,又羞又愧又痛。要不是鮑超……
鮑超提著還在滴血的砍刀,大步流星地走過來,絡腮胡子上都沾著血沫子。他瞪著一雙牛眼,看著劉銘傳那副慘樣,嗓門洪亮地吼道:“劉麻子!你他娘的屬猴子的?說好的卯時!你寅時就往上竄!趕著去投胎啊?!要不是老子腿快,你跟你這幫兄弟,全得交代在這兒喂魚!”罵得毫不客氣。
劉銘傳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嘴唇哆嗦著,一句辯解的話也說不出來,隻覺得臉上像被人狠狠抽了幾巴掌。他低頭看著滿地淮軍兄弟的屍體,腸子都悔青了。
尹隆河這一仗,撚軍損失了萬把人馬,元氣大傷。可劉銘傳的淮軍精銳也折損了好幾千,大將都死了倆。鮑超的霆軍雖然救了場,但也傷亡不小。一場本該是十拿九穩的圍殲,硬生生被劉銘傳的貪功冒進打成了慘勝。河灘上的血還沒乾透,湘淮兩係將領之間那道看不見的裂痕,卻更深了。劉銘傳看著鮑超那張怒氣衝衝的臉,心裡那點劫後餘生的慶幸,很快就被更深的怨毒和算計取代了——這救命之恩,反而成了他心頭的一根刺。
喜歡晚清三傑恩仇錄請大家收藏:()晚清三傑恩仇錄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