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內殘存的硝煙與血腥氣尚未散儘,勝利者的審判已然降臨。
被拘禁的馬化龍,關押在一處由重兵看守的殘破院落中。昔日叱吒風雲的“總大阿訇”,此刻雖衣衫略顯淩亂,神情卻異常平靜。他或許早已透過冰冷的圍牆,聽到了外麵零星的抵抗聲和家眷絕望的哭嚎,深知大勢已去。左宗棠並未急於見他,而是先命劉錦棠進行初步審訊,厘清其部下架構及抵抗過程,這本身即是一種心理上的施壓。
數日後,左宗棠在臨時節堂內,終於提審了馬化龍。這並非一場平等的對話,而是勝利者對失敗者的最終宣判。左宗棠端坐堂上,麵色冷峻,目光如刀。他沒有咆哮嗬斥,而是以一種冰冷的、居高臨下的語氣,曆數馬化龍“負隅頑抗”、“蠱惑人心”、“致使生靈塗炭”的罪狀,尤其強調了其“詐降戕害大將”指劉鬆山)的“卑劣行徑”。
馬化龍立於堂下,沉默地聽著。據零星記載,他並未過多為自己辯解,或許隻言及“各為其主”、“求活百姓”之類。他知道任何辯解在此時都已蒼白無力。最終,左宗棠宣布了朝廷實則已授權於他)的判決:處死。
正月十二日3月2日),天色陰沉。在金積堡外一片空曠之地,臨時設置了法場。四周旌旗環繞,精銳清軍持刀肅立,氣氛肅殺至極。馬化龍及其子馬耀邦等一批核心頭目被押赴刑場。麵對死亡,馬化龍表現出了某種程度的鎮定,保持了其作為領袖的最後尊嚴。劊子手刀光閃過,一代梟雄就此落幕。其首級被裝入木籠,傳示各處堡寨,以昭示朝廷威嚴,震懾所有殘餘反抗力量。
處決首腦僅是開始。左宗棠對投降的大批人員進行了冷酷的甄彆。他下令將投降的回軍中所有骨乾、“偽官”、以及被認為冥頑不化者,共計一千八百餘人,全部處決。這個過程並非一次完成,而是在不同地點、分批進行,持續了數日。史載“其斃於銃炮雷石者並不在此數焉”,意味著在最後攻城戰中死亡者尚不包含在內,其慘烈可見一斑。
對於剩餘的大量老弱婦孺及被認定為“脅從”者,左宗棠采取了名為“安撫”、實為“分散羈縻”的策略。這些人被強行登記造冊,然後由清軍押送,遷徙至平涼、化平川今寧夏涇源)等指定的、遠離故土的貧瘠地區進行安置。遷徙途中,條件艱苦,監管嚴厲,實質上是一種變相的流放和隔離,旨在徹底瓦解其地緣和組織基礎,防止再生事端。左宗棠在其奏報中,將此稱為“撥其徒眾,遷居安插,以期一勞永逸”。
金積堡大捷的捷報傳至北京,朝廷自然需大加褒獎,以激勵將士,彰顯天恩。褒獎諭旨用詞華麗,盛讚左宗棠“老成謀國”、“調度有方”、“克竟全功”,特旨賞加騎都尉世職。
當年,左宗棠在攻克浙江全境後,獲授一等恪靖伯。為什麼朝廷還會封一個騎都尉世職呢?
騎都尉世職是一個顯赫的世襲爵位,屬於正四品,在清代世爵體係中屬於較高等級的榮譽頭銜,可世襲罔替——即家族可永久承襲爵位。獲得該爵位者通常會被授予“榮祿大夫”等官階稱號,並享有朝廷規定的俸祿、待遇及社會地位,有點像鐵飯碗。
世職持有者及其家族成員可免除部分賦稅徭役,並有機會參與朝廷重大事務的討論。例如,清朝中期的名臣張廷玉,因功績獲一等輕車都尉世職後,他的子孫仍可承襲該爵位。
這意味著,左宗棠的個人功勳和地位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在平涼大營接旨時,儀式隆重。左宗棠率文武官員麵北叩謝天恩,三呼萬歲。然而,在其寫給家人的私信中,或許更能反映其真實心境。他可能並未過多沉醉於榮耀,反而深感責任重大,前路漫漫。金積堡雖克,河州、西寧、肅州猶在,靡餉千萬,將士傷亡慘重,朝中攻訐之聲雖暫息卻未絕李鴻章一派豈會真心悅服?),這一切都讓他無法放鬆。
他立即著手兩件事:一是論功行賞,大力保舉劉錦棠、雷正綰、黃鼎等有功將領,特彆是劉錦棠,他為其請頭功,奏請“破格優獎”,稱其“忠勇奮發,器識宏遠,實由天賦”,試圖為這位年輕的接班人鋪平道路。二是詳細撰寫奏折,向朝廷瀝陳此次戰役之艱苦、傷亡之慘重、餉需之浩繁,以及下一步進軍河州等地的必要性與困難,實則為繼續爭取朝廷的財政支持做鋪墊。
金積堡的硝煙漸漸散去,但留下的創傷和陰影卻難以磨滅。清軍營中,士兵們在休整之餘,也會談論那場慘烈的攻堅戰和後續的清算,勝利的喜悅中摻雜著對死亡的恐懼和對未來的茫然。而被遷徙的回眾,則在清軍的押解下,扶老攜幼,一步一回頭地離開故土,走向未知的、注定艱辛的安置地,眼中充滿了悲涼與迷茫。
左宗棠沒有太多時間沉浸在勝利中。他站在巨大的西北輿圖前,目光已投向西方——河州今甘肅臨夏)方向。那裡是另一個強大的回軍領袖馬占鼇的勢力範圍。金積堡的陷落無疑會震動河州,馬占鼇是會奮起抵抗,還是會審時度勢?新的戰略計劃已在左宗棠腦中成型,大軍休整補充後,必將揮師西進。
攻克金積堡,是左宗棠西征史上的一座裡程碑。它展現了左宗棠作為軍事統帥的堅韌、果決乃至冷酷,也暴露了這場民族衝突的極端殘酷性。朝廷的嘉獎為他贏得了更高的威望和更大的自主權,但真正考驗其“五年平定”諾言的,依然是前方未卜的征途和更為複雜的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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