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阪城那焚天的烈焰尚未完全熄滅,滾燙的焦臭味裹挾著絕望的訊息,如同瘟疫般乘著凜冽的東風,急速蔓延。消息傳到托克遜,海古拉年輕的臉龐瞬間慘白如紙。他攥著父親阿古柏留下的那柄鑲嵌綠鬆石的彎刀,指節捏得發白,刀鞘上的寶石仿佛也失去了光澤,隻剩下冰冷的金屬觸感。城頭巡哨的士兵腳步明顯慌亂起來,眼神不時驚恐地瞟向北方天際那片久久不散的暗紅煙雲。
“快!加固城防!所有火炮就位!滾木礌石備足!”海古拉嘶啞著嗓子在城牆上奔走,試圖用命令的吼聲壓住自己心底那不斷擴大的恐懼黑洞。他強迫自己挺直腰背,模仿著父親那睥睨一切的姿態,但額角不斷滲出的冷汗卻背叛了他。托克遜城如同一隻被驚擾的巨大巢穴,在恐慌中徒勞地加固著外殼。
然而,托克遜的恐慌尚未平息,更沉重的打擊接踵而至。
四月二十日,黎明。
托克遜城西南方的地平線上,突然騰起衝天的煙塵,如同狂暴的沙暴席卷而來!緊接著,沉悶如雷的蹄聲由遠及近,震得腳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顫抖。城頭守軍驚恐地望去,隻見一麵猩紅的“徐”字大旗,在初升的朝陽下,如同沾血的利刃,破開煙塵,引領著一支剽悍的鐵騎洪流,以摧枯拉朽之勢,直撲托克遜外圍防線!
巴裡坤的徐占彪,如約南下!他麾下的精騎,人如虎,馬如龍,在廣袤的戈壁上拉出數道致命的衝鋒鋒矢。外圍那些倉促間建立的、象征意義大於實際防禦能力的土壘、柵欄,在這股鋼鐵洪流的衝擊下,脆弱得像孩童堆砌的沙堡。戰馬嘶鳴著躍過殘破的障礙,雪亮的馬刀在半空中劃出死亡的弧光,守軍驚恐的抵抗如同投入沸水的雪花,瞬間消融瓦解。僅僅一個上午,托克遜城苦心經營的西南外圍屏障,便被徐占彪的鐵騎徹底碾碎!敗兵如同被沸水澆灌的蟻群,哭嚎著、推搡著,湧向托克遜那緊閉的城門,絕望地拍打著厚重的門板。
“開門!快開門啊!清妖殺來了!”
“徐老虎徐占彪綽號)的馬隊太凶了!擋不住!根本擋不住啊!”
城頭的海古拉,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外圍防線在徐部鐵騎的蹂躪下土崩瓦解。那震耳欲聾的喊殺聲,敗兵瀕死的哀嚎,如同無數冰冷的鋼針,狠狠紮進他的耳膜,刺入他的心臟。父親臨行前“穩守為上”的嚴厲叮囑,此刻聽起來遙遠得如同隔世。一股冰冷的麻痹感從腳底瞬間竄上頭頂,他握著彎刀的手劇烈地顫抖著,幾乎無法握住刀柄。城下敗兵的哭嚎和撞擊城門的聲音,如同喪鐘在他腦中瘋狂敲響。
“殿下!殿下!快下令啊!”親衛焦急地搖晃著他近乎僵硬的肩膀。
海古拉猛地一個激靈,眼中布滿血絲,恐懼終於壓垮了理智,化作一聲歇斯底裡的嘶吼:“撤!快撤!放棄托克遜!退往喀喇沙爾今焉耆)!去父汗那裡!”
主將的崩潰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本就惶惶不可終日的托克遜守軍徹底失去了抵抗意誌。撤退的命令迅速演變成一場無法控製的大潰逃。城門被絕望的士兵撞開,城門洞裡立刻擠滿了爭先恐後向外湧的人流,相互踐踏,咒罵聲、慘叫聲不絕於耳。軍官丟棄了令旗,士兵拋下了武器輜重,甚至有人為了爭奪一匹瘦馬而拔刀相向。海古拉在親兵的死命簇擁下,幾乎是被人流裹挾著,狼狽不堪地衝出了混亂的南門,頭也不回地向西南方向的喀喇沙爾亡命奔逃。他身後,那柄象征權柄和責任的綠鬆石彎刀,不知何時已遺落在混亂的泥濘之中,被無數驚慌的腳掌踐踏,迅速掩埋在塵土和血汙裡。
托克遜城,這座阿古柏寄予厚望的“鐵三角”根基,幾乎未經像樣的戰鬥,便在主將的率先逃亡和全軍的崩潰中,恥辱地陷落了。熊熊大火在城中幾處糧草和軍械庫房燃起,濃煙滾滾,直衝雲霄,仿佛為這座不戰而逃的城池奏響最後的哀樂。這衝天的煙柱,如同第二根恥辱柱,在四月的北疆荒原上,與達阪城方向尚未散儘的硝煙遙相呼應,無聲地宣告著阿古柏防禦體係的徹底崩解。
與此同時,吐魯番綠洲,正籠罩在一片詭異而壓抑的平靜之中。
艾克木汗焦躁地在簡陋的守備府內踱步,厚重的皮靴踏在冰冷的地磚上,發出沉悶的回響。達阪城方向那可怕的爆炸聲和火光,托克遜方向傳來的隱隱殺伐與衝天煙柱,都如同毒蛇般噬咬著他的神經。他派出的探馬如同石沉大海,杳無音訊,這反常的寂靜比任何噩耗都更令人窒息。城內的氣氛也隨之變得極度敏感而危險。馬人得、白彥虎那些殘部的頭目,眼神變得閃爍不定,彼此間的竊竊私語明顯增多,看向艾克木汗和他嫡係部隊的目光,也帶上了毫不掩飾的猜忌和怨毒。那些強征來的民團更是人心浮動,他們麻木的臉上寫滿了恐懼和茫然,手中的農具和破舊火槍沉重得如同千鈞巨石。
“將軍!”一個滿身塵土的探騎終於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臉上帶著劫後餘生的驚恐,“托克遜……托克遜完了!海古拉殿下棄城而逃,徐占彪的騎兵已經占了城池!達阪城……達阪城更是早就被劉錦棠轟成了廢墟,愛伊德爾呼裡大人……怕是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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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絲僥幸被徹底擊碎。艾克木汗高大的身軀晃了晃,猛地一拳砸在粗糙的木桌上,震得油燈的火苗瘋狂跳動。“天殺的!海古拉這個懦夫!壞了大汗的大事!”他咬牙切齒,眼中噴出憤怒和不甘的火焰,但更多的是一種大廈將傾的無力感。他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地圖上吐魯番的位置——它已徹底成為一座孤懸的危城!北有劉錦棠新勝之師虎視眈眈,西南托克遜已失,東南哈密方向,張曜的大軍必然也在步步緊逼!
冷汗瞬間浸透了艾克木汗的內衫。死守?拿什麼守?軍心已散如飛沙,強敵如狼似虎環伺!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脊椎骨直衝頭頂,求生的本能瞬間壓倒了所有忠誠和榮譽感。他猛地轉身,對著幾個最心腹、同樣麵無人色的將領低吼道:“此地已成死地!立刻收拾細軟,召集我們本部最精銳的騎兵,準備……”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突圍!趁劉錦棠和張曜還沒合圍,立刻向南!去庫爾勒!去和大汗彙合!”
夜色,成了逃亡者最好的掩護。當吐魯番城頭守軍還在忐忑不安地眺望遠方不祥的煙柱時,艾克木汗和他最嫡係、裝備最精良的數百名親衛騎兵,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打開了南門。馬蹄包裹著厚厚的氈布,人銜枚,馬摘鈴,這支小小的隊伍像一股黑色的濁流,迅速融入沉沉的夜色,向著南方亡命奔去,將整座城池和上萬名茫然無措的守軍、民團,連同他們肩負的“堅守”使命,無情地拋棄在身後,任由其在絕望的深淵中沉淪。
吐魯番城頭,一個被強征來的民團青年,蜷縮在冰冷的垛口下,麻木地看著城外深沉的黑暗。他懷中揣著半塊硬如石頭的饢餅,那是他僅有的口糧。遠處,隱隱傳來幾聲野狼淒厲的嚎叫,在死寂的夜空中回蕩,仿佛預示著這座被徹底拋棄的孤城,即將迎來的血腥命運。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那杆鏽跡斑斑、幾乎無法擊發的火繩槍槍管,冰冷的觸感從掌心蔓延至全身。黑暗中,隻有一雙空洞而絕望的眼睛,倒映著天邊那顆孤懸的、閃爍著寒光的啟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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