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爾羌城頭龍旗初升,秋陽正好。城內百廢待興,劉錦棠正與餘虎恩、羅長祜等將領部署後續安撫及西進喀什噶爾方略,案頭地圖上朱砂筆勾勒的箭頭直指西北。突然,殿外馬蹄聲疾如驟雨,一名渾身浴血、塵土滿麵、幾乎脫力的信使被親兵攙扶進來,撲倒在地,嘶聲力竭:
“大帥!喀什噶爾……喀什噶爾漢城……何步雲……何步雲大人……反正了!”
帳內霎時一靜,落針可聞。劉錦棠霍然起身:“何步雲?前喀什噶爾守備?說清楚!”
信使喘息稍定,眼中迸發出絕處逢生的光芒:“正是!何大人……還有我等數百漢家子弟,多年忍辱負重,虛與委蛇!昨夜……昨夜趁伯克胡裡主力被和闐尼牙斯圍攻葉爾羌此葉爾羌指伯克胡裡盤踞的西四城之一,非劉錦棠剛收複的東疆葉爾羌)的消息攪亂心神,何大人率我等突然發難!血戰一夜,已……已奪回喀什噶爾漢城!殺了守城的浩罕頭目!可是……”他聲音陡然轉為焦急,“伯克胡裡聞訊暴怒,已調集回城指喀什噶爾回城)重兵,正在猛攻漢城!何大人率我等拚死據守,然……然兵力懸殊,漢城危在旦夕!大人命我拚死突圍,懇請大帥……速發援兵!遲則……遲則玉石俱焚啊!”他顫抖著從懷中掏出一份染血的布帛,上麵是何步雲血書的求救信和漢城守軍的花名冊,字跡潦草,力透紙背,浸透著絕望與期盼。
幾乎同時,又一騎快馬衝入營門,帶來來自阿克蘇羅長祜處的飛報:“稟大帥!和闐伯克尼牙斯反正!親率本部人馬,正猛攻葉爾羌西四城之葉爾羌)!伯克胡裡腹背受敵,焦頭爛額!”
兩道驚雷般的消息,瞬間在劉錦棠腦中炸響!輿圖上,整個西四城的局勢驟然劇變!尼牙斯在西南和闐)攻打葉爾羌,牽製伯克胡裡;何步雲在西北喀什噶爾漢城)孤軍血戰,吸引其主力!東西兩把尖刀,已將伯克胡裡這頭困獸死死釘住!而其中,何步雲據守的漢城,更是插入敵人心臟的一把利刃,正承受著最凶猛的反撲!此刻,喀什噶爾漢城如同驚濤駭浪中隨時會傾覆的一葉扁舟!
戰機!千載難逢的戰機!稍縱即逝!
劉錦棠猛地一掌拍在地圖上喀什噶爾的位置,震得筆墨跳起!他眼中精光爆射,連日征戰的疲憊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戰機徹底驅散,取而代之的是決堤般的決斷與銳氣!
“天助我也!”他聲音斬釘截鐵,帶著雷霆萬鈞的力量,“伯克胡裡已成甕中之鱉!然何步雲孤城懸危,危在旦夕!此乃扭轉乾坤之機,豈容錯失!”
他目光如電,掃過帳內諸將,語速快如連珠:“原定攻葉爾羌西四城之葉爾羌)之策作廢!第二梯隊張曜部)未至,不等了!全軍疲敝?顧不上了!”
他命餘虎恩,即刻點齊本部最精銳馬隊一千!一人雙馬,隻攜三日乾糧,輕裝簡從!星夜兼程,直撲喀什噶爾漢城!不惜一切代價,撕開伯克胡裡的包圍圈!接應何步雲!告訴他,援兵即刻就到!讓他務必撐住!”
他命黃萬鵬集合主力所有尚能奔襲之步騎!拋棄一切非必需輜重!隻帶武器、彈藥、五日乾糧!隨自己親征喀什噶爾!目標是直搗黃龍,擒伯克胡裡!
軍令如山倒!整個葉爾羌大營瞬間從休整狀態化為沸騰的熔爐!戰鼓急擂,號角淒厲!士兵們拋下正在晾曬的衣物,丟下剛端起的飯碗,以驚人的速度整理行裝。沉重的帳篷、多餘的鍋灶被遺棄,隻留下冰冷的刀槍和塞滿乾糧的行囊。戰馬被匆匆套上鞍韉,不安地噴著響鼻。一支支隊伍如同繃緊的弓弦,在各級軍官的嘶吼聲中,迅速彙集成兩股指向西北的鋼鐵洪流!
劉錦棠親率的主力,如同掙脫束縛的怒龍,卷起漫天征塵,以比之前追擊白彥虎更為瘋狂的速度,向著喀什噶爾方向狂飆突進!士兵們知道目標,知道時間就是數百袍澤的性命!他們咬緊牙關,將連日征戰的疲憊壓榨到極限,任憑汗水浸透征衣,沙塵模糊視線,心中隻有一個信念:快!再快!馳援漢城!踏破回城!
此時的喀什噶爾漢城,已是一片人間煉獄。
低矮的土城牆被炮彈轟出數個巨大的缺口,磚石混合著血肉狼藉遍地。城牆上下,屍體枕藉,有守軍的,更多是攻城的浩罕兵。空氣中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硝煙味和屍體燒焦的惡臭。
何步雲身披殘破的棉甲,甲片上布滿了刀痕箭孔,浸染著暗紅的血漬。他左臂用布條草草捆紮著,血跡仍在滲出,右手緊握著一柄卷了刃的腰刀,拄在城垛上,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他原本花白的須發被煙塵汗水黏成一綹綹,臉上布滿血汙和疲憊,唯有一雙眼睛,依舊燃燒著不屈的火焰,死死盯著城外如同潮水般再次湧來的敵軍。
“頂住!都給我頂住!劉大帥的援兵……就在路上!”他嘶啞的吼聲在震天的喊殺聲中顯得如此微弱,卻如同定海神針,鼓舞著身邊同樣傷痕累累、疲憊不堪的守軍。
漢城內的守軍,大多是像何步雲一樣,當年被迫投降阿古柏的原清軍官兵及其後裔,以及部分心向朝廷的漢商子弟。他們忍辱偷生多年,心中積鬱的怒火與對故國的忠誠,在此刻徹底爆發!麵對數倍於己、裝備精良的浩罕兵瘋狂進攻,他們依托著熟悉的街巷和臨時堆砌的工事,寸土必爭!每一處缺口都爆發著慘烈的白刃戰,每一座房屋都成了爭奪的堡壘。老人、婦孺也自發組織起來,運送箭矢滾木,用開水、磚石砸向攀爬的敵人。
然而,力量對比太過懸殊。伯克胡裡顯然被漢城的反正徹底激怒,調集了幾乎所有的精銳,誓要將這顆眼中釘拔除!守軍的傷亡越來越大,箭矢火藥用儘,滾木礌石也所剩無幾。殘餘的士兵被壓縮到城中心的幾處核心院落,人人帶傷,精疲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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