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宴秋安靜地聽著，臉上沒什麼表情，既不抗拒，也不讚同。他目光垂落，看著茶幾上那道木紋，仿佛在研究它的走向。
片刻後，他抬起眼，眼神清朗，卻帶著一種不易被說服的溫和固執。
“爸，您說的，我記下了。”他聲音平穩，沒有爭辯，卻也沒有讓步，“我會處理好。”
宋父看著他，深知兒子這看似順從實則自有主張的性子。他沉吟片刻，語氣放緩了些，帶著更明顯的提醒意味，這次直接點明了關係：“宴秋，小黎那孩子，安靜心細，人也正派。我看得出來，你是真心喜歡。假期回來，讓她到家裡吃飯。”
“黎裳”這個名字被如此自然又帶著期許地提起，在宋宴秋心底漾開細微卻清晰的漣漪。
眼底深處染上些許真實的暖意，宋宴秋臉上那份不易察覺的疲憊和疏淡仿佛被春風拂過，悄然化開。
“正想跟您和媽說呢，”他唇角微揚，很自然地拿起一直握在手裡的手機，指尖輕快地點亮屏幕，像是要確認什麼，又像是下意識分享快樂的動作，“她老家規矩多，過年走親訪友排得滿，信息回得慢些。等她回來，我一定第一時間帶她來。”
他說著，拇指無意識地、帶著點輕快地摩挲著手機側邊，那動作裡透著的是一種自然而然的親昵和牽掛，與先前談論薑綰歌時的沉重截然不同。
宋母見狀，臉上頓時漾開欣慰的笑容，連聲應道：“好好好！到時候我讓阿姨多準備幾個菜。”
宋父看著兒子瞬間明亮起來的神色和那藏不住的笑意，緊繃的神情也終於緩和下來，眼中閃過一絲安心的神色，點了點頭：“那就好。定了日子提前說一聲。”
寒武紀設計院的春節假期放至初十，黎裳在大年初八便從柳州飛回京西。航班落地，京西乾冷的空氣撲麵而來，她攏了攏圍巾，並沒有通知宋宴秋。
拖著小小的行李箱，徑直去京西大學找解老師。
為了獲得寒武紀那份至關重要的實習證明，申請的延畢，終於可以辦理畢業手續。
忙完正事，已近傍晚。解老師看了看時間，語氣溫和卻不容拒絕：“你師母知道你這幾天可能會來，早上還特意囑咐了，要是趕上飯點，一定讓你回家吃口熱的。走吧，餃子都包好了，就是添雙筷子的事。”
解老師家的客廳溫暖而充滿生活氣息。師母見到黎裳，臉上立刻笑開了花，親熱卻不失分寸地拉著她的手說了幾句話，便塞過一個厚厚的紅包，“新年利是，還沒出年呢，必須收下！祝你前程似錦！”黎裳推辭不過，隻好恭敬又感激地收下。
師母一邊拉著黎裳在沙發上坐下，一邊極其自然地對解老師說：“老解，你去廚房看看火，把餃子下了，再拌個涼菜。我跟小黎說會兒話。”
解老師聞言，好脾氣地笑了笑，但那笑容裡帶了一絲幾不可查的無奈，極輕地歎了口氣，像是認命般應了聲：“……好。”他慢吞吞地站起身，動作略顯遲緩地係上那條略顯陳舊的格子圍裙，一邊係一邊還小聲嘀咕了句“這餃子下鍋的火候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才不太情願地往廚房挪去，將空間留給了她們。
師母見解老師磨磨蹭蹭地進了廚房，便更放鬆了些，興致勃勃地拉著黎裳的手說：“小黎啊，彆管他，他就那樣，一進廚房就跟上刑場似的。快來，看看你送的那個小院子，”她指著書房窗台上那處精心擺放的微縮景觀，語氣裡滿是純粹的讚歎，“我真是越看越喜歡！尤其是角落裡鋪的那片苔蘚，青翠翠的，茸茸的，長勢特彆好，看著就讓人心情舒暢。哎，你這孩子手巧心細，到底是在哪兒找到品相這麼完美的苔蘚的？我問了好幾個喜歡侍弄盆景的朋友，她們都說在京西少見活這麼水靈的。”
黎裳的注意力被拉回到那片蔥鬱的苔蘚上，心思微動。
那片苔蘚……
她的腦海裡瞬間浮現的是宋宴秋將那個盛著青翠苔蘚的保濕盒輕輕放在她辦公桌一角的情景。
便簽紙上是他疏朗落拓的字跡，寫著：「見之清雅，思及汝。」
這“一點”苔蘚，背後不知是他怎樣的開口和安排。
“……托一個朋友偶然留意到的。”黎裳垂下眼睫，掩去眼底一閃而過的複雜情緒，聲音溫和地回答了師母的問題，語氣平靜無波，輕巧地將這個話題帶了過去，“師母喜歡就好。”
這時，廚房裡傳來解老師略顯手忙腳亂的聲音，似乎是鍋蓋掉在了地上。師母聞聲笑著搖頭，揚聲叮囑了一句“小心點兒”，黎裳心底某個角落，那片青翠的苔蘚，如同一個沉默的印記，提醒著某些無法輕易對外人言說的聯係與心事。
吃過晚飯，黎裳回到郊區那間老舊的出租屋，樓道裡的聲控燈忽明忽滅。她開了門，將冷空氣關在身後。屋內陳設簡單，卻收拾得乾淨整齊。她慢慢收拾洗漱，溫熱的水流暫時驅散了旅途的疲憊和心底那點難以言明的滯悶。
換上柔軟的居家服，她窩進那張有些塌陷的布藝沙發裡，手機屏幕正好亮起，是趙大寶發來的遊戲組隊申請，界麵上卡通化的武器圖標跳躍著，帶著一種與她此刻心境格格不入的熱鬨。
她指尖懸空片刻，最終還是點了“接受”，或許嘈雜的遊戲音效和無需走心的協作，正好能填補這獨處的空曠。
城市另一端的高端健身房裡，空氣彌漫著清潔劑和汗水混合的氣息。宋宴秋在跑步機上保持著均勻的配速，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線條流暢的手臂隨著步伐自然擺動。然而，他的注意力卻並不完全在眼前的運動數據上，目光時不時掃過放在一旁置物架上的手機屏幕，留意著是否有微信消息的亮起。
好友沈喻剛結束一組臥推，拿著毛巾擦汗，走到他旁邊的器械坐下，將宋宴秋那心不在焉的樣子儘收眼底。他擰開一瓶水喝了兩口，忽然笑著用肩膀撞了一下宋宴秋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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