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老師正端著茶杯吹氣，被她嚇一跳，茶水差點晃出來。他放下杯子，哭笑不得地看著她：“鍍金？你當是給自行車鏈子上油呢？張嘴就來。”他頓了頓，目光在她臉上掃過，語氣軟了點，但話更實在：“那得多少錢？學費貴得嚇死人，你吃啥喝啥？睡天橋底下啊？”
剛才那股勁頭，像被針紮破的氣球，“噗”一下就沒了。黎裳肩膀耷拉下來，重新縮回椅子裡，不吭聲。偏過頭，看向窗外。
傍晚的風吹進來，帶著點涼意，香椿樹的葉子晃動著。她呆呆地看好一會兒，小聲嘟囔，像說給自個兒聽：
“唉……”
窗外的天還沒黑透，是一種柔和的藍色。
“天氣好極了。”
她咂咂嘴，嘴裡還有綠豆湯淡淡的甜味兒。
“可錢呐，幾乎沒有。”
風扇還在那兒左右擺著頭，嗡嗡響。
早上八點四十，寫字樓的電梯擠得像沙丁魚罐頭。黎裳貼著轎廂壁，聞著各種牌子的洗發水和早餐餅混在一起的味道。到十六樓，前台空著，打卡機嘀了一聲，聲音特彆響。
她沒去工位，直接拐進項目經理王經理那間玻璃隔出的小辦公室。王經理正對著電腦吃煎餅果子，看見她，有點意外，腮幫子還鼓著。
“王經理，”黎裳聲音有點乾，“我辦離職。”
“啥？”王經理噎住了，趕緊灌了口豆漿，“不是……小黎，你這剛半年，乾得好好的，咋說走就走？甲方刁難你了？還是老張他們讓你受氣了？”他抽了張紙巾擦手，眉頭擰得緊緊的。
黎裳搖搖頭。她今天穿了件洗得領口有點鬆的t恤，顯得人格外單薄。“沒，是我自己的問題，撐不住了。”
她從帆布包裡掏出一張折得方方正正的紙，遞過去。那是她昨晚用打印機打的離職申請，理由欄就寫了四個字：個人原因。
王經理接過紙，展開看了看，又抬頭打量她。她眼皮有點腫，臉色發暗，確實不像沒事的樣子。他歎了口氣，從筆筒裡翻出部門章，哈了口氣，用力按在紙上。“年輕人……唉，行吧。你去人事部辦手續吧，我跟他們說一聲。”
人事部那個小姑娘頭都沒抬，遞給她一張表格。“離職交接單，找各部門簽字，東西還完再過來。”語氣像在超市退貨。
黎裳回到工位。桌上除了公司配的顯示器和鍵盤，就隻有一個馬克杯和半包抽紙。她把杯子裡乾枯的茶包扔進垃圾桶，抽屜裡找出條吃剩的能量棒，塞進包裡。那盆綠蘿倒是長出了兩片新葉子，她猶豫了一下，沒拿。
同組的老張端著茶杯路過，瞥見她手裡的單子，愣了一下：“小黎，這是……”
“走了張哥。”她扯出個笑。
“哦……也好，也好。”老張點點頭，沒多問，端著杯子快步走了。
九點十五分，黎裳抱著空蕩蕩的環保袋站在大樓門口。陽光明晃晃的，她眯起眼，感覺這半年像被橡皮擦擦過，沒留下什麼痕跡。隻有胸口的悶痛提醒她，有些東西是擦不掉的。
黎裳收拾出租屋的東西，比想象的多。盤腿坐在滿地雜物的中央，感覺自己像被這些東西困住了。有些玩意兒，當時買的時候覺得必不可少，現在看，全是累贅。
點開二手app，把跟著教程買來卻沒用過幾次的掛燙機，還有一堆衝動消費的瓶瓶罐罐，全都掛了上去。定價的時候心在滴血，幾乎都是原價的三折。消息提示音立刻叮叮當當響成一片，“姐妹誠心要，包個郵吧？”“還能再便宜點嗎？學生黨。”她耐著性子回複，約在地鐵站見麵交易。看著那些曾經的心頭好被陌生人拎走，心裡有點不是滋味，但手機裡多出來的轉賬記錄，又讓她覺得實在。
最麻煩的是轉租。硬著頭皮跟中介周旋，帶人看房時得強打精神。最後好歹是轉出去了，雖然押金虧了一丟，但總算卸下個大包袱。
打包的最後一天，屋裡隻剩下一個塞到變形的行李箱和一個鼓鼓囊囊的編織袋。她累得癱在地板上，手機嗡嗡震了一下，是那個“京西三劍客”的群。
趙大寶：「黎裳師父！你東西收拾得咋樣？真說走就走啊？」
黎裳拍了張滿地狼藉的照片發過去。
趙大寶：「我靠！你這是要逃難啊？要不要哥們兒去幫你扛行李？」
黎裳：「不用，都處理得差不多了。」
過了一會兒，趙大寶又發：「哎，不就是失戀嘛！分手就分手，下一個更乖！回去讓你媽給你做點好的，補補！」
黎裳看著屏幕，苦笑一下。手指在鍵盤上停了停，還是多打了一行字：「本來還想著，要不乾脆出國念書算了。可惜，窮啊。」
這句話發出去，像是終於承認了某種現實。
群裡安靜了幾分鐘。趙大寶大概被這個話題整不會了，最後憋出來一句：「借錢找我啊，師父，免收你利息，咋樣？」
胡佑丞的頭像，始終沉默地躺在那裡，沒有半點動靜。
黎裳鎖上手機，拉起沉重的箱子。那個群和這座城市一起，被關在了身後。隻有那句“下一個更乖”，像個不好笑的玩笑，輕輕硌在心裡。
黎裳拖著行李箱推開家門時，媽媽正在陽台給那盆三角梅修剪枯葉。剪刀掉在水泥地上。
暖暖？媽媽小跑過來接過箱子，手在圍裙上搓了搓，怎麼突然回來了？
黎裳扯出個笑，嗓子發乾：公司放長假了。
可媽媽一眼就看穿了她發紅的眼角和消瘦的下巴。晚飯時一直往她碗裡夾竹筍和肉片，什麼也沒問。
夜裡黎裳躺在床上，黑暗中仿佛又聞到宋宴秋身上那股書卷氣的鬆香。她把臉埋進枕頭，眼淚悄無聲息地浸濕了枕巾。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媽媽溫熱的手輕輕拍著她的背，就像小時候發燒時那樣。
媽...她轉身抱住媽媽，哭得肩膀直顫。
第二天媽媽拉她去吃巷口的螺螄粉。隔壁桌的小情侶共喝一瓶豆奶，男生細心地把吸管折成方便的高度。黎裳盯著自己碗裡浮著的酸筍，突然就沒了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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