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維羅塔克注射液,被小心翼翼地抽入一支極細的注射器。透明的液體在慘白的燈光下泛著一種無機質的、令人心悸的寒光。周明遠的手很穩,但指尖卻抑製不住地微微顫抖。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親手將這種公認的神經毒劑,注入一個多重耐藥菌感染、dic前期、aki、晚期腫瘤、僅靠eo維係生命的瀕死患者體內。
這違背了他畢生所學的醫學倫理,違背了他作為醫者的良知。但顧淮深那雙赤紅、瘋狂、卻又盛滿了無邊絕望和最後一絲渺茫希冀的眼睛,像烙鐵一樣燙在他的靈魂上。那句“等下去是百分之百的死!”如同魔咒,在他腦中回響。他無法反駁。他隻能在這條通往地獄的鋼絲上,嘗試尋找一個理論上存在、但實踐上近乎虛無的平衡點——一個微小到極限,既可能觸發那虛無縹緲的“免疫調節”作用,又不至於立刻引發神經毒性和加速器官衰竭的劑量。
“0.1毫克。”周明遠的聲音乾澀沙啞,如同砂紙摩擦,“稀釋到5毫升生理鹽水中。靜脈推注。慢推,至少一分鐘。”這是基於維羅塔克在ks患者中的最低有效劑量,再結合林晚此刻岌岌可危的肝腎代謝功能,推算出的一個極限值。一個賭上他職業生涯和良知的極限值。
護士屏住呼吸,接過注射器。那小小的液體,此刻重若千鈞。
顧淮深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後背再次重重抵在冰冷的牆壁上,支撐著他沒有滑倒。他的目光死死鎖定在那支注射器上,仿佛要將自己的靈魂也融入那冰冷的液體中。他不敢看林晚,卻又無法將視線移開。巨大的恐懼如同實質的冰水,瞬間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他在親手給她喂毒!他剛剛才從母親被這藥物“維係”的悲劇中掙脫,現在卻要用同樣的毒,去賭他此生摯愛的性命!
吳媽蜷縮在角落,雙手死死捂住嘴巴,身體篩糠般抖動著,眼淚無聲地洶湧而出。是她!是她點燃了這最後一絲瘋狂的火苗!如果太太……如果太太因此……她不敢想下去,巨大的負罪感和恐懼幾乎要將她吞噬。
注射器細長的針尖,刺入林晚手臂上一條尚且完好的靜脈通路。
周明遠親自操作。他的動作緩慢到極致,每一毫米的推進都耗費著他全部的意誌力。冰冷的藥液,如同致命的毒蛇,悄無聲息地滑入林晚早已千瘡百孔的血管。o主機的嗡鳴、心電監護的滴答、呼吸機的節奏……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整個房間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病床上的林晚,聚焦在那一圈冰冷的監護屏幕上。
一秒。
兩秒。
三秒。
沒有任何變化。林晚灰敗的臉色依舊,微弱的生命曲線依舊在危險的邊緣掙紮。
顧淮深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跳動。絕望的冰寒再次從腳底蔓延上來。失敗了嗎?果然……是癡心妄想嗎?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將再次壓垮所有人的瞬間——
“嘀嘀嘀——!!”
心電監護儀上,那條代表心率的綠色曲線,毫無預兆地劇烈波動起來!不是好轉的強健,而是一種混亂的、毫無規律的異動!緊接著,代表血壓的數值開始瘋狂飆升!收縮壓瞬間突破了180hg,並且還在持續上升!
“血壓急劇升高!心率失常!室性早搏!”負責監護的醫生失聲驚呼,聲音裡充滿了驚駭!
“不好!中樞神經係統反應!”周明遠的心猛地沉到穀底!他最擔心的情況發生了!維羅塔克強大的神經刺激作用,在如此虛弱的身體裡被瞬間引爆!這根本不是“免疫調節”,這是直接的神經毒性風暴!
顧淮深瞳孔驟縮!他看到林晚原本毫無生氣的身體,竟然開始出現細微的、不自主的抽搐!她的眉頭痛苦地緊蹙起來,灰白的嘴唇微微張開,似乎想發出聲音,卻隻有微弱的氣流溢出!
“林晚!”顧淮深肝膽俱裂,猛地撲到床邊!他想要抓住她抽搐的手,卻又怕自己的觸碰帶來更大的傷害!他隻能眼睜睜看著!
“快!準備鎮靜劑!降壓藥!快!”周明遠厲聲吼道,額頭上瞬間布滿冷汗。他賭錯了!他親手將林晚推向了更可怕的深淵!維羅塔克的神經興奮作用失控了!
然而,就在護士手忙腳亂地準備藥物時,另一個監測凝血指標的女醫生突然發出一聲更尖銳的驚叫:
“d二聚體!d二聚體在下降!!”
“inr!aptt!凝血指標……凝血指標在……在改善?!”
這聲音如同驚雷,在混亂的搶救聲中炸開!
周明遠猛地轉頭看向凝血功能的屏幕!果然!剛剛還在飆升、預示著dic彌散性血管內凝血)即將全麵爆發的d二聚體數值,竟然出現了明顯的下降趨勢!代表凝血功能障礙的inr國際標準化比值)和aptt活化部分凝血活酶時間)數值,也開始緩慢地向正常範圍靠攏!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這……這怎麼可能?!
維羅塔克引發的神經風暴還在肆虐,林晚的血壓依舊高得嚇人,心率紊亂,身體抽搐……但她的凝血係統,這個即將崩潰的關鍵環節,竟然出現了好轉的跡象?!
“體溫!”另一名醫生也發現了異常,“核心體溫!在下降!雖然很慢,但趨勢是向下的!”
周明遠難以置信地衝到生命體征監護儀前。沒錯!之前一直居高不下、如同體內燃燒著地獄之火的林晚的核心體溫,那頑固的39.8c,此刻正以極其緩慢但確實存在的速度下降——39.7c……39.6c……
“壓住亂竄的火”……“穩住被衝垮的營寨”……
吳媽那語無倫次的民間比喻,如同鬼魅般在周明遠腦中回響!
難道……難道維羅塔克那強大到足以引發神經風暴的“抑製作用”,在誤打誤撞之下,真的對林晚體內失控的、摧毀一切的“炎症風暴”產生了某種匪夷所思的壓製效果?!就像用一場瘋狂的山火,去壓製另一場更恐怖的地獄烈焰?!
這個念頭讓周明遠渾身汗毛倒豎!這完全超出了現代醫學的認知框架!這是純粹的、瘋狂的、以毒攻毒!
“周教授!鎮靜劑還推嗎?”護士拿著準備好的藥物,焦急地問道。
周明遠看著屏幕上矛盾的信號——一邊是危險的神經興奮和高血壓,一邊是意外改善的凝血功能和緩慢下降的體溫。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進行著一場前所未有的危險權衡。鎮靜劑可以壓製神經風暴,但也可能同時撲滅那剛剛被“歪打正著”點燃的、壓製炎症風暴的微弱火苗!
“等等!”周明遠抬手製止,聲音因為巨大的壓力和極度的緊張而嘶啞,“再觀察!密切觀察神經反射、瞳孔、腦電!降壓藥!先控製血壓!目標收縮壓160以下!慢一點!注意腦灌注!快!”
他選擇了最危險的鋼絲——暫時不壓製維羅塔克可能帶來的神經“副作用”,優先維持那剛剛出現的、對抗炎症風暴的“希望”!
顧淮深聽不懂那些複雜的醫學術語,但他能看懂周明遠臉上那混雜著極度震驚、恐懼和一絲難以置信的、如同發現新大陸般的狂熱光芒!他能感覺到,那支劇毒的藥,似乎……似乎真的帶來了某種變化!不是立刻的死亡,也不是立刻的生機,而是一種極其詭異、極其危險的……僵持?
“林晚……林晚……”他緊緊盯著林晚痛苦蹙起的眉頭和微微抽搐的身體,心如刀絞。他能感受到她的痛苦,那毒藥在她體內肆虐的痛苦!他寧願這痛苦千百倍地加諸己身!
“血壓降到175了!心率還是亂,但室早減少了!”護士報告道。
“體溫39.5c!d二聚體持續下降!接近臨界值了!”
“尿量!周教授!尿量有增加!雖然很少,但比之前多了!”
一個個指標的變化,如同在黑暗中投下的微弱星光,雖然混亂,卻帶來了令人窒息的、帶著劇毒的希望!
周明遠死死盯著屏幕,汗水浸透了他的後背。他知道,這短暫的“好轉”脆弱得如同肥皂泡。維羅塔克的神經毒性不會消失,隨時可能引發更嚴重的癲癇、腦出血、甚至腦死亡!而且,那被暫時壓製的多重耐藥菌感染,一旦獲得喘息,反撲將會更加凶猛!更不用說林晚本身脆弱的肝腎能否承受這場劇毒的洗禮!
這是一場與魔鬼的交易!用神經係統的巨大風險,換取對抗炎症風暴的片刻喘息!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準備萬古黴素!加斯沃米星!”周明遠當機立斷,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凝血功能有改善,dic風險暫時降低!抓住這個機會窗口!給我上最強的抗g+菌組合!目標覆蓋耐藥的鮑曼和銅綠!劑量按最高耐受給!同時嚴密監測肝腎功能和聽力!”
他必須利用這用劇毒換來的、稍縱即逝的“窗口期”,對那該死的多重耐藥菌發動總攻!這是唯一的生路!也是唯一的賭注!
護士們立刻行動起來,配製新的抗生素。強效的抗菌藥物再次注入林晚的血管,與那尚未代謝的維羅塔克一起,在她體內展開了一場決定生死的慘烈廝殺。
顧淮深看著林晚依舊痛苦的麵容,看著她身上連接的各種救命的、同時也是折磨的管路,看著醫護人員緊張忙碌的身影……巨大的痛苦和一絲渺茫的、如同風中燭火般的希望在他心中瘋狂交織、撕扯。
他緩緩伸出手,用指腹極其輕柔地、顫抖地觸碰林晚冰冷汗濕的額頭。那微弱的體溫下降,仿佛是他指尖唯一能感受到的、來自她生命核心的回應。
“撐住……求你……”他低啞的、帶著無儘痛楚和祈求的聲音,在機器的嗡鳴中幾乎微不可聞,“再撐一下……為了我……為了我們的十年……”
黑暗。
無邊的、粘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林晚感覺自己在一片虛無的混沌中沉浮。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時間的概念。隻有一種沉重的、不斷將她向下拉扯的力量,如同深海中的水草,纏繞著她的意識,要將她拖入永恒的沉寂。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好累……
真的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