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醫院,icu厚重的自動門無聲滑開,又在他身後沉重閉合。刺鼻的消毒水氣味混合著儀器低沉的嗡鳴,瞬間包裹了顧淮深。他像一頭剛從血腥戰場掙脫的困獸,帶著一身硝煙與未乾的血跡,踏入了這片維係著林晚最後生機的、冰冷的白色戰場。
周明遠正站在床邊,背影疲憊而凝重。聽到腳步聲,他猛地回頭,看到顧淮深的瞬間,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震驚——震驚於他臉上的血汙和憔悴,更震驚於那雙赤紅眼睛裡翻湧的、幾乎要焚毀一切的痛苦與不顧一切的決絕。
“淮深……”周明遠剛開口。
顧淮深卻像沒有聽見。他的目光越過周明遠,如同被磁石牽引,死死地釘在病床上那個身影上。
林晚。
她靜靜地躺在那裡,比之前更加蒼白,也更加……空洞。各種顏色的管線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她纖細脆弱的軀體,連接著那些維持生命、卻也昭示著死亡的機器。eo主機低沉地嗡鳴著,代替她衰竭的肺臟進行著氣體交換,猩紅的血液在透明管路中緩慢流淌。心電監護儀上,綠色的曲線規律地起伏著,卻透著一股冰冷的、毫無生氣的平穩。
她的眼睛閉著,長睫在蒼白的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痛苦,沒有掙紮,隻有一片死寂的空白。仿佛一具精致卻失去了靈魂的瓷偶,被安放在這充斥著科技與死亡氣息的冰冷囚籠之中。
解離狀態。
周明遠電話裡那冰冷的四個字,此刻化作了最直觀、最殘忍的景象,狠狠刺入顧淮深的眼底,貫穿他的心臟!
他一步步走過去,腳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鉛。昂貴的皮鞋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卻仿佛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的心尖上。他停在床邊,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將林晚單薄的身軀完全籠罩。
周明遠看著他顫抖的、沾著血汙的手伸向林晚,下意識地想阻止:“她剛用了大劑量鎮靜,現在非常脆弱,任何刺激都可能……”
顧淮深的手懸在半空,停頓了一瞬。他看著林晚那隻沒有置管、蒼白冰涼的手,手腕處還殘留著他之前緊握留下的淡淡淤青。他最終沒有去碰觸她布滿針眼的手臂,也沒有去撫她的臉頰。他的手指,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抖,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向下探去。
避開了冰冷的儀器管線,避開了淤青的針眼,他的指尖,帶著自己掌心血痂的粗糙觸感,極其輕柔地、如同觸碰稀世珍寶般,落在了林晚那隻同樣冰冷的手背上。
沒有反應。
林晚的手,冰涼而柔軟,安靜地躺在那裡,如同沒有生命的玉石。她的指尖沒有任何回應的顫動,眼睫也沒有絲毫的扇動。
顧淮深的心,沉入了無底的冰窟。
“林晚……”他的聲音乾澀沙啞,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近乎破碎的哽咽,“是我……顧淮深……”
他俯下身,靠近她的耳邊,無視了周明遠擔憂的目光,無視了周圍冰冷的儀器,無視了空氣中彌漫的絕望。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不顧一切的執念,仿佛要將這聲音強行刻入她沉寂的意識深處。
“那個花園……陽光很好,青草很香,開滿了白色的小花……”他清晰地、緩慢地複述著那個被喚起的、屬於他們共同的、唯一純淨的記憶碎片,“你穿著洗得發白的裙子……有點緊張,手指絞著……但你抬頭對我笑了……”
“那個笑容……像春天的第一朵花……”顧淮深的聲音哽住了,巨大的酸楚和悔恨如同海嘯般衝擊著他,讓他幾乎無法繼續。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喉間的腥甜,繼續低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口剜出的血肉:
“我認出來了……林晚……我認出你了……那個在陽光下對我笑的小女孩……是我找了十年的人……”
“對不起……我來晚了……晚了十年……”
“對不起……”他閉上眼,滾燙的淚水再也無法抑製,混合著臉上乾涸的血跡,砸落在林晚冰冷的手背上,“……對不起我們顧家……對你和你媽媽……做的一切……”
巨大的痛苦和負罪感,如同實質的巨石,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他父親冷酷的命令,管家執行的黑暗,母親可能的絕望崩潰,林晚童年目睹母親慘死的血海深仇……這一切,都是顧家欠下的、永遠無法還清的血債!而這份血債,最終壓在了這個無辜的女孩身上,將她推入了死亡的深淵!
“碎掉的星星……”顧淮深的聲音破碎不堪,帶著泣血的絕望和一種不顧一切的瘋狂承諾,“……我來賠……用我的命賠……用我的一切賠……”
“求求你……彆走……”
“再給我一次機會……一次就好……”
“讓我……帶你離開這裡……離開顧家的陰影……去一個……隻有陽光和青草的地方……”
“像……像我們第一次遇見的那樣……”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終化為無聲的嗚咽。高大的身軀佝僂著,額頭抵在冰冷的金屬床沿上,肩膀劇烈地顫抖著。滾燙的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不斷滴落在林晚蒼白冰涼的手背上,再順著她細膩的皮膚滑落,浸濕了潔白的床單。
病房裡一片死寂。隻有儀器的嗡鳴,和男人壓抑到極致的、破碎的哭泣聲。
周明遠默默地看著,眼眶也不禁濕潤。這個驕傲、冷酷、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卸下了所有的鎧甲,隻剩下最原始、最卑微的祈求,跪伏在命運和罪孽的祭壇前,祈求著那個被他家族深深傷害的女孩的原諒和……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