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國棟的手指像被施了定身咒,驟然停在半空。
渾濁的水漬在粗糙的木桌上漫溢,像一汪迷路的小溪,將淩薇無意間畫下的應力分布簡圖與溫度曲線揉成了模糊的雲煙。那些即將乾涸的線條本帶著精密的棱角,此刻卻成了斷續的弧線、零散的數字,在桌麵上暈出一片雜亂的光影。
可就是這殘缺的痕跡,竟像一把生鏽的鑰匙,猝不及防捅開了淩國棟記憶的鎖芯。他皺緊眉頭,目光在桌上浸濕的倉庫傳送帶圖紙間打轉——圖紙上標注複雜齒輪結構的角落,與桌麵水痕竟像隔著霧靄的故友,隱隱透著說不清的牽連。
“難不成是愁糊塗了?”他猛地晃了晃腦袋,自嘲的笑意裡裹著疲憊,“不過是孩子亂劃的印子,或是灑水留下的水漬,怎麼看都像齒輪了?”
抹布擦過桌麵,水漬連同那點莫名的“既視感”一同消散,可一顆疑慮的種子卻悄悄落進心底,像初春的草芽,頂著理性的凍土,倔強地留了絲“不協調”的癢。他收起圖紙,目光飄向淩薇緊閉的房門——這丫頭近來安靜得像藏進了繭裡,除了說要認字,便整日窩在房內,連風都似吹不進那扇門。
師部辦公樓的窗欞濾進淺淡的日光,顧廷錚的辦公室裡,例行彙報的聲音像落在紙上的細沙,枯燥卻藏著待辨的痕跡。
“後勤科淩國棟家……無異常。其女前段時間在籃球場受輕傷,您曾批示。近來極安分,幾乎不出門,鄰居說她在屋裡自學文化課。”軍官的聲音頓了頓,翻過一頁記錄。
“自學?”顧廷錚的目光從文件上抬起,冷冽的視線像淬了霜的刀刃,輕輕掃過空氣。
“是,偶見她拿小學課本在院裡曬太陽,性子安靜。”
手指在桌麵無意識敲擊,聲音像秒針在心頭走動。安靜?自學?這與他此前的印象漸漸重合——籃球場那次,她驚慌得像受驚的小鹿,笨拙躲閃;歸還紗布時,帶著點小聰明的試探,被警告後又嚇得魂飛魄散,活脫脫一個被嚇破膽、隻想藏起來的普通女孩。
可心底那點不對勁,卻像墨滴進清水,慢慢暈開。不是她做了什麼,而是她太“正常”了,正常得像精心編排的戲文,每一個動作都掐著分寸。尤其那雙眼睛,偶爾瞥見時,深處藏著的冷靜與洞察,竟與表麵的怯懦判若兩人,像深夜裡未熄的星火,在暗處亮著。
還有技術股的陸文淵,竟對她隨口說的風箱“胡話”格外執著。雖調查顯示陸文淵本就是技術癡,可這巧合,卻像兩根平行線突然有了交點,透著幾分耐人尋味。
“繼續觀察。不必刻意,留意異常即可。”他淡淡吩咐,聲音裡藏著多年戰場與情報工作磨出的敏銳。軍官敬禮離開後,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文件,卻久久未動——直覺像無形的線,牽引著他,讓他覺得那個安靜的角落,或許藏著意想不到的變數,像平靜湖麵下湧動的暗流。
淩國棟的煩惱像越積越厚的烏雲,壓得他喘不過氣。技術股的人來了又走,“無法修複”四個字像重錘,砸碎了他最後的期待。申請報廢采購新設備?流程像繞遠路的馬車,一兩個月的時間,根本等不及眼前緊急的物資入庫。
後勤處長的訓斥還在耳邊回響,勒令他必須解決問題,否則追究責任。淩國棟的嘴角起了燎泡,無奈的決定像沉重的石頭壓在心頭:組織人手,人力搬運。這意味著後勤科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要加班加點,像被鞭子趕著的陀螺,連軸轉得脫層皮。
消息傳回家裡,張莉娜的抱怨像潑在地上的冷水,讓本就低迷的氣氛更添寒意。淩薇沉默地聽著,腦子裡的優化方案與替代齒輪製造工藝,卻像逐漸清晰的地圖,每一個細節都愈發明確——她算得清楚,按自己的方案,兩個熟練工人加班一天就能做出替代件,傳送帶修複不超過三天,效率還能提升百分之十五。
知識像蓄滿了水的泉眼,在心底呼之欲出。可她隻能死死咬著嘴唇,強迫自己沉默。伸出援手的誘惑像熾熱的火焰,明哲保身的警告卻像冰冷的海水,在她腦中激烈交戰。上次桌麵水痕的驚險還在眼前晃,顧廷錚冰冷的警告還在耳邊繞,“不能動”三個字,像緊箍咒,牢牢縛住了她的手腳。
夜色像濃稠的墨,將屋子裹進寂靜裡。淩薇蜷縮在被窩中,手電筒的微光像一粒跳動的星,照亮了她眼前的方寸天地。
這次,她沒看舊書。強烈的無力感與有方案卻不能實施的憋悶,像堵在胸口的石頭,幾乎讓她窒息。她需要宣泄,像久旱的土地需要雨水。
找出一個近乎空白的舊本子,捏起一支削得很短的鉛筆,淩薇的指尖帶著急切。筆尖劃過紙張,沙沙聲像春蠶啃食桑葉,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她寫的不是這個時代的文字,而是星際聯邦通用的工程速記符號與數學語言——那些符號像靈動的精靈,簡潔又高效;畫的是精密的齒輪三維結構圖、應力雲圖、熱處理工藝曲線,線條像被賦予了生命,每一筆都透著嚴謹與精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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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神專注而銳利,仿佛回到了星際實驗室,那個能讓她儘情施展才華的地方。隻有此刻,她才覺得真正的自己沒有消失,像被藏起來的寶石,終於能在暗處折射出光芒。完整的傳送帶優化方案,順著筆尖傾瀉而下,落在紙頁上,成了隻有她能讀懂的“天書”。
這是情緒與智力的宣泄,是絕對壓抑下的無聲反抗。她從未想過,這些“天書”會被第二個人看見、理解,它們隻是她與真實自我對話的媒介,是暗夜中獨屬於她的慰藉。
寫完最後一筆,她長長舒了口氣,胸口的憋悶像被風吹散的霧,漸漸淡去。小心翼翼地撕下紙頁,折成小小的方塊,塞進牆縫最深處的藏匿點,與那幾本舊書作伴——這動作像一場儀式,莊重而私密。做完這一切,疲憊才席卷而來,她躺下,很快便沉入了夢鄉,連夢裡都帶著一絲卸下重擔的輕鬆。
休息日的陽光剛爬進窗,張莉娜的聲音便像晨起的鬨鐘,打破了寧靜:“淩國棟!趕緊大掃除,犄角旮旯的蜘蛛網、灰塵都得清乾淨!”
“你!彆在屋裡裝死!出來幫忙!”張莉娜敲開淩薇的房門,一塊抹布扔了過去,“把你那屋牆角擦乾淨,臟得都快長黴了!”
淩薇的心像被揪了一下,咯噔作響,卻不敢違抗,接過抹布的手微微發顫。她暗自祈禱,那處藏匿點能被時光藏好,不被發現。
她慢吞吞地擦拭著,動作像被放慢了的電影,注意力卻全在外麵的動靜上,耳朵像豎起來的雷達,捕捉著張莉娜的每一個聲響。
突然,外麵傳來張莉娜的驚呼與淩寶寶的哭鬨,像驚雷炸在耳邊:“你這死孩子!瞎翻什麼!剛擦乾淨的地方又弄臟了!看我不打你!”
淩薇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連忙跑出去。隻見淩寶寶嬉笑著滿屋子亂竄,像隻調皮的小猴子,為了躲避張莉娜的追打,一頭撞進了她的房間,手腳並用地往床底下鑽。
張莉娜罵罵咧咧地追進來,一把將淩寶寶從床底拖出,順手拿起牆邊的雞毛撣子,對著床底與牆角胡亂撣著灰塵,罵聲像連珠炮般不停歇。
雞毛撣子掃過牆角,恰好捅到了那處藏著書籍與紙張的鬆動磚塊!淩薇的呼吸瞬間凝固,眼睛像被釘在了那塊磚上,連心跳都似停了半拍。
萬幸,磚塊隻是微微晃了晃,像困倦的人打了個哈欠,並未掉落。張莉娜的注意力全在哭鬨的淩寶寶身上,絲毫沒察覺這細微的動靜。淩薇猛地鬆了口氣,後背卻已被冷汗浸濕,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般。
張莉娜拖著哭喊的淩寶寶離開,房間重新陷入安靜。淩薇腿腳發軟地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檢查磚塊,確認藏匿的東西還在,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
可目光無意間一掃,她的身體驟然僵住——牆角地上,一片小指甲蓋大小的紙碎片,像一片迷路的雪花,靜靜躺在光影裡。上麵那淡淡的鉛筆痕跡,正是她寫的星際工程符號!
應該是剛才雞毛撣子捅動時,從“天書”上刮下來的!心臟再次狂跳,像要衝破胸膛,她立刻蹲下身,手指伸向那片碎紙。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淩國棟的聲音:“莉莉,掃完了沒?過來搭把手,這櫃子我挪不動!”
“來了來了!”張莉娜的應和聲響起,腳步聲正朝著房間靠近。
淩薇的手指僵在半空中,眼睜睜看著那片寫著異世界符號的碎紙,在牆角的光影裡,像一個隨時會引爆的炸彈,安靜卻危險。她的呼吸急促起來,每一秒都像被拉長的絲線,繃得緊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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