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小小的紙條,宛若一塊燒紅的炭,燙得淩薇指尖發顫,連掌心都滲出細密的汗。
正麵是風箱結構圖與一個咄咄逼人的問號,線條裡藏著探究的鋒芒;背麵那幾道模糊劃痕,竟與星際符號有著驚人的相似度,像一道若隱若現的裂痕,隨時可能撕開她的偽裝。
陸文淵的執著,恰似一把逐漸收緊的鉗子,不再是公開追問的直白,轉而采用這種更隱蔽、更難規避的方式。他究竟看到了什麼?又猜到了多少?背麵的劃痕,是無心的巧合,還是刻意的試探?
淩薇心頭湧起前所未有的窒息感——顧廷錚的警告如懸頂之劍,寒光凜冽;陸文淵的探究似附骨之疽,揮之不去。她被困在兩者之間,進退維穀,連呼吸都帶著滯澀的沉重。
銷毀紙條?假裝未曾收到?不行。陸文淵既敢用這種方式傳遞,必然有所預期,甚至可能留有後手。無視隻會加劇他的懷疑,甚至促使他采取更直接的行動,將她推向更危險的境地。
必須回應。可如何回應,才能既打消他的疑慮,又不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
她凝視著那個風箱草圖,大腦飛速運轉,理清關鍵——絕不能給出超越時代的方案,甚至不能呈現完全正確的思路。回應必須貼合“略懂皮毛、或許從彆處聽來隻言片語、且膽小怕事”的女孩人設,每一個細節都要精準匹配這層偽裝。
一個看似努力思考、實則漏洞百出,甚至摻雜明顯錯誤的“答案”,或許才是最符合預期的選擇,能將懷疑的火苗悄然掐滅。
夜深人靜,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灑下淡淡的銀輝,屋內隻剩鐘表的滴答聲,襯得氛圍愈發靜謐。
淩薇再次拿出紙筆——最普通的信紙,邊緣略顯毛糙;鉛筆削得鈍圓,避免字跡過於銳利。她刻意模仿原主的筆跡,帶著幾分稚嫩的歪扭,連橫畫都寫得有些傾斜,力求每個細節都符合“普通女孩”的形象。
她開始“回答”陸文淵的問題。
關於風箱傾角,她寫下一個大致接近卻存在細微偏差的數據——既保留“似乎懂點”的假象,又用偏差暴露“不專業”的本質。關於密封,她提及“用濕布條塞緊”,這是一種原始且效果短暫,甚至會加速部件鏽蝕的方法,恰好符合“沒受過係統學習”的認知水平。
在解釋緣由時,她刻意寫得磕磕絆絆,語句不通順,還夾雜著“氣壓”寫成“氣亞”、“風壓”寫成“風呀”之類的錯彆字。更在關鍵處故意說錯原理,混淆氣壓與風壓的概念,甚至“突發奇想”提出“在風箱內側貼油紙減少阻力”的建議——這個完全違背流體力學基本常識的想法,正是為了徹底打消陸文淵的期待。
最後,她在末尾補充一段話,字跡寫得愈發慌亂,連筆畫都有些潦草:
“陸技術員,我就胡亂想的,肯定不對。您千萬彆笑話我,也彆再問我了。讓我張姨知道我跟男同誌傳紙條,她會打死我的。求求您了。”
這段話既是對紙條的回應,更是再次強化自己的“怯懦”與“受家庭壓迫”的人設,為後續徹底拒絕他的追問鋪墊好理由,讓“不敢再參與”顯得合情合理。
她將這張寫滿“錯誤答案”與“懇求”的紙條仔細折成小方塊,邊角都按得平整。次日去倉庫時,趁無人注意,迅速塞進陸文淵常放置工具包的架子角落——那個位置既容易被發現,又不會顯得刻意,完美契合“偷偷回應”的狀態。
整個過程,她的心跳如擂鼓,胸腔都跟著微微震動,每一秒都在警惕周圍的動靜,生怕被人撞見這隱秘的互動。
陸文淵很快發現了那張紙條。
他剛打開工具包準備取扳手,便瞥見架子角落的淺黃紙片,立刻伸手拿起,迫不及待地展開,目光緊緊鎖在字麵上,連呼吸都放輕了幾分。
起初,看到那個接近正確的傾角數據時,他的眼睛微微一亮,鏡片後的目光閃過一絲期待,指尖甚至下意識地捏緊了紙條。可越往下看,他的眉頭就皺得越緊,嘴角的弧度也漸漸拉平。
看到“濕布條塞緊”的建議時,他輕輕搖了搖頭,眼底掠過一絲失望;看到那些原理性錯誤與荒謬的油紙提議時,他幾乎啞然失笑,連肩膀都跟著輕輕抖動——這哪是什麼技術見解,分明是孩子般的臆想。
這……這完全是一個有點小聰明,卻沒受過係統教育,僅憑模糊印象與瞎琢磨得出的結論,滿是漏洞與天真。
最後那段懇求的話,字裡行間透露出的恐懼與慌亂,像一盆冷水,瞬間澆滅了他心頭的技術狂熱,轉而升起一絲愧疚與同情。
原來如此。是他想多了。上次倉庫裡的巧妙避禍,或許真的隻是危急關頭的本能反應與運氣?畢竟,人在麵臨危險時,有時確實能爆發出意想不到的潛力,不能僅憑這一點就斷定她有特殊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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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次回想起淩薇平日怯懦蒼白的模樣,以及張莉娜對她的刻薄態度……這樣一個在壓抑環境中長大的女孩,怎麼可能掌握那些精深的機械原理?
看來,關於風箱的提議,極大可能如她所說,是小時候看鄉下木匠乾活留下的模糊記憶,被她無意中拚湊起來,恰好蒙對了一點,根本不是什麼“懂技術”的證明。
巨大的失望湧上心頭,卻也伴隨著一絲釋然——困擾他多日的疑問終於有了“合理”的解釋,邏輯終於理順了。
他輕輕歎了口氣,將那張寫著“錯誤答案”的紙條仔細疊好,放進筆記本的夾層裡,決定不再打擾這個可憐又有點小聰明的女孩。至少,短期內不會再追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