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部辦公樓三樓，顧廷錚的辦公室裡，空氣像被凍住的鋼鐵，沉得能壓垮人。負責內部調查的趙軍官捧著厚厚一疊卷宗，指尖在紙頁上輕輕劃過，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重量：“團長，王得誌涉案證據已全部固定，樁樁件件皆有實據。”
他的聲音平穩卻鏗鏘，像落在鐵板上的釘子，清晰砸進寂靜裡：“其一，三年間利用職務便利，借‘物資損耗’‘應急采購’之名虛報冒領，抬高單價吃差價，累計貪墨公款一千二百六十三元——這筆錢，夠普通戰士領半年津貼；其二，生活作風糜爛，與三名家屬存在不正當關係，收受對方布料、糧票等財物，甚至利用職權為其親屬安排輕鬆崗位；其三，濫用權力打壓異己，去年後勤科老李因拒絕幫他私吞物資，被捏造‘工作失誤’調去看倉庫；更甚者，近期指使親信老周篡改賬目，故意在淩國棟負責的物資登記冊上偽造‘短缺記錄’，企圖栽贓他私吞器械零件；其四，編造謠言詆毀淩薇同誌清白，將正常的學習活動歪曲為‘攀附權貴’，攪得家屬區人心惶惶……”
每一條罪狀念出，辦公室的溫度就降一分。顧廷錚指尖夾著鋼筆，卻始終沒動，目光落在卷宗裡的照片上——那是王得誌收受的布料、篡改的賬目原件，還有證人簽字的筆錄，墨跡未乾，卻像烙印般刻著齷齪。他的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亞的寒風，連眉峰都凝著霜：“我早知道他手腳不乾淨，卻沒料到他敢如此肆無忌憚，連栽贓陷害、惡意傷人都做得出來。”
“還有更惡劣的。”趙軍官深吸一口氣，語氣愈發凝重，“我們通過隱蔽監控發現，他十天前在巷尾酒館，給了社會閒散人員三百元，讓他們找機會‘教訓’淩薇同誌——具體是製造‘意外摔倒’，還是在僻靜處恐嚇，目前尚未查清，但意圖傷害同誌的性質，已經板上釘釘。”
“砰！”鋼筆重重砸在桌麵上，發出沉悶的巨響。顧廷錚終於抬眼，眼底的寒意幾乎要溢出來，聲音卻壓得極低，像醞釀著風暴的烏雲：“夠了。立即通知保衛處，對王得誌實施停職審查，全程錄音錄像，不容許任何串供、銷毀證據的機會。所有卷宗整理成冊，半小時內移交上級紀委。另外，讓後勤處李副處長暫時接管工作，確保物資調度不受影響。”
“是！”趙軍官立正敬禮，轉身時腳步都帶著風，仿佛晚一秒，那股壓抑的怒火就要燒到自己身上。辦公室的門輕輕關上，顧廷錚緩緩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樓下整齊的營房，指尖還殘留著鋼筆的涼意——這張網，該收了，絕不能讓一顆老鼠屎，壞了整個隊伍的風氣。
此時的後勤處辦公室裡，王得誌正坐在轉椅上，腳搭在辦公桌邊緣，哼著跑調的《洪湖水浪打浪》。他手裡捏著剛從老周那拿來的“賬目”，嘴角掛著得意的笑——隻要再等兩天，等“淩國棟私吞物資”的“證據”上報，那家夥就等著被撤職查辦；到時候淩家沒了靠山，淩薇那丫頭還不是得哭著求他？說不定還能趁機把她娶進門，既討了便宜，又出了之前被顧廷錚批評的氣，簡直一箭雙雕！
他正美滋滋地盤算著，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撞開，冷風裹著三名保衛處乾部衝進來，為首的李科長手裡舉著蓋著紅章的文件，聲音像冰錐一樣紮人：“王得誌，奉師部及紀委指示，現對你進行停職審查，請立即配合，跟我們走一趟。”
王得誌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像被凍住的蠟像。他猛地把腳從桌上挪下來，椅子“吱呀”一聲滑出半米遠，聲音發顫卻還想狡辯：“你們……你們憑什麼抓我？我是後勤處副主任！我沒犯錯！是不是搞錯了？我要找顧團長說理去！”
“有沒有錯，到了審查室自會查清，現在請你配合。”李科長根本不吃他這套，朝身後兩名戰士遞了個眼色。兩人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王得誌的胳膊。他像被抽了骨頭的軟體動物，雙腿發軟，原本油光滿麵的臉瞬間變得慘白，連嘴唇都在哆嗦：“彆碰我！我自己走！我真的沒犯錯！是有人陷害我！”
可他的掙紮像螻蟻撼樹，根本沒用。戰士們架著他穿過走廊時，辦公室裡的人都探出頭來，眼神裡滿是驚愕——誰也沒想到，平時耀武揚威的王副主任，會以這樣狼狽的姿態被帶走。短短三分鐘，從得意忘形到淪為階下囚，王得誌的世界，徹底塌了。
消息像長了翅膀的火箭，不到十分鐘就傳遍了整個大院。有人跑到辦公樓附近打探，有人聚在家屬區門口議論，連賣菜的小販都停下了秤，豎著耳朵聽這驚天大瓜。
王得誌被抓的消息，像一顆炸雷，在平靜的大院裡炸開了鍋。可更震撼的還在後麵——當天下午，師部通過廣播和公告欄，通報了王得誌的部分罪狀，尤其強調了“栽贓淩國棟”“編造謠言詆毀淩薇”這兩項，還附上了他指使老周篡改的賬目照片、以及證人關於謠言來源的證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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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原來是王得誌在背後搞鬼！”家屬區的張嬸拿著公告，手都在抖，“我之前還跟人說淩家丫頭不檢點，這不是冤枉好人嗎？”
“怪不得呢！我就說淩薇那孩子看著老實，每天安安靜靜去學習班，怎麼可能攀附權貴？都是王得誌瞎編的！”之前傳過謠言的劉嬸紅著臉，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連忙跟周圍人解釋，“我也是聽彆人說的，沒核實就傳了，真是對不住淩家！”
“這王得誌也太壞了！自己貪贓枉法，還想拉彆人下水，連小姑娘都不放過！”憤怒的聲音此起彼伏，有人甚至提議要去紀委門口請願，要求嚴懲這種敗類。
曾經籠罩在淩家頭頂的烏雲，像被狂風卷走的煙塵，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那些之前對淩薇指指點點的人，見了她要麼主動道歉，要麼遠遠就露出友善的笑；學習班的孫老師更是特意找到她，拉著她的手說：“孩子，委屈你了，以後誰再敢亂說話，老師幫你懟回去！”
流言像泡沫，一戳就破。而真相大白的那一刻，所有的誤解、鄙夷，都化作了愧疚與同情，像溫暖的潮水，慢慢裹住了曾經孤立無援的淩薇。
淩國棟是在倉庫清點物資時，聽到同事說的消息。他手裡的賬本“啪”地掉在地上，零件清單散了一地，卻半天沒反應過來——王得誌被抓了？還栽贓過自己？他愣在原地，腦子裡像一團亂麻，直到同事把公告內容念給他聽，他才猛地蹲下身，雙手抱著頭，重重歎了口氣。
那口氣裡，有後怕，有疲憊，還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他想起前幾天張莉娜因為謠言打罵淩薇，想起自己因為“怕丟人”把女兒關在家裡，想起王得誌平時看他的眼神，那些曾經忽略的細節，此刻都串聯起來，像一把把刀子，紮得他心口發疼。
回到家時，張莉娜正坐在門檻上，手裡攥著皺巴巴的公告，臉色白得像紙。看到淩國棟回來，她聲音發顫：“老淩……我們……我們差點就被王得誌毀了啊！要是他沒被抓，你被栽贓撤職，薇薇……薇薇要是真出了意外，我們家就徹底完了！”
她說著，眼淚突然掉下來，不是之前撒潑的哭鬨，而是帶著恐懼的後怕。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之前對淩薇的刻薄，有多愚蠢——如果不是運氣好，那個被毀掉的，可能就是自己的家。她站起身，走到淩薇房門口，手抬了幾次，卻沒敢敲門，最後隻是對著門板，輕輕說了句：“之前……是我錯了，對不起。”
淩國棟看著她的背影，喉嚨發緊：“以後彆再聽風就是雨，也彆對薇薇那麼凶了。她是無辜的，這次……說不定還是我們連累了她。”張莉娜沒反駁，隻是點了點頭，肩膀微微發抖——她知道，有些東西，從今天起，不一樣了。
風波平息得像從未發生過。大院裡的笑聲多了，孩子們又開始在操場上追逐打鬨，食堂的風門依舊轉著，省下來的煤塊堆在牆角，像小山一樣。淩薇的禁足令自然解除了，她去學習班時，姑娘們會主動給她留座位，孫老師還把她的“分級風門”建議寫進了學習小組的總結裡，說她是“群眾創新的好例子”。
可淩薇心裡，卻像壓著一塊浸了水的海綿，沉甸甸的。她清楚地知道，這場風波的平息，不是因為謠言不攻自破，也不是因為大家突然明辨是非，而是因為顧廷錚的雷霆手段——是他下令調查，是他批準通報，是他用權力這把利劍，劈開了籠罩在她頭上的陰霾。
可這份保護，是無償的嗎？淩薇坐在窗前，手指劃過窗台上的薄霜，心裡滿是警惕。她見過太多權力場上的交換，沒有無緣無故的幫助，隻有尚未明確的代價。顧廷錚為什麼要幫她？是出於對王得誌的厭惡，還是因為謠言牽扯到他的名聲？亦或是……他早就注意到了自己身上的“異常”，想通過這種方式，讓她欠下人情？
她不敢深想，卻也無法忽視——從籃球場的“偶遇”，到傳送帶修複的“巧合”，再到這次的風波，她一次次進入顧廷錚的視野，每一次都讓她離“暴露”更進一步。這次的“保護”，更像一張無形的網，看似安全，卻可能在未來的某一天，突然收緊。
而此刻的師部辦公室裡，顧廷錚正翻看著趙軍官送來的後續報告。秘書站在一旁，輕聲彙報：“家屬區輿論已完全平息，淩國棟同誌恢複了正常工作，情緒比較穩定；淩薇同誌除了按時去學習班，就是在家看書，沒有異常舉動。”
“沒有異常？”顧廷錚抬起頭，指尖在“淩薇”兩個字上輕輕敲了敲，眼底閃過一絲探究，“一個十七歲的姑娘，經曆了被造謠、被打罵、甚至差點被傷害的風波，事後卻能如此平靜，不抱怨、不辯解，甚至連一點情緒波動都沒有——這本身，就是最大的異常。”
他拿起鋼筆，在便簽紙上寫下“淩薇”二字，筆尖頓了頓，又添上幾行字：“心性遠超同齡，遇事沉著，不露鋒芒。其‘創新建議’與‘危機應對’存在矛盾點，需持續觀察，摸清其真實底細。”
便簽紙被壓在卷宗下麵，像一個未解開的謎團。顧廷錚望著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這個女孩，像一本寫滿密碼的書，他已經翻開了扉頁，卻還沒找到解讀的鑰匙。而這場看似結束的風波，或許隻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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