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部關於舉辦技術培訓班的消息,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大院裡激起層層漣漪。紅色的通知文件貼在公告欄上,油墨香氣還未散去,便被圍得水泄不通——“培養基層技術骨乾”“名額稀缺”“組織重點培養”,每一個字都像磁石,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能入選,意味著一隻腳已經踏進了“技術乾部”的門檻,是多少人擠破頭都想要的機會。
通知下發到後勤科時,淩國棟正趴在桌上核對運輸清單,筆尖在“鋼筋5噸”“水泥30袋”的字樣上反複勾劃。他掃了眼同事遞來的文件,隻當是例行公事的通知——這種好事曆來是“有關係”“有背景”的人的囊中之物,輪不到他這種隻會埋頭乾活、沒什麼人脈的老實人。
直到科長端著搪瓷杯,慢悠悠地走到他桌前,將一份蓋著鮮紅印章的推薦表輕輕放在他麵前,杯底的茶葉渣晃了晃,濺出幾滴茶水。“老淩啊,”科長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裡帶著毫不掩飾的羨慕,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探究,“好好乾!組織上很看好你家姑娘!這可是顧團長親自點名推薦的,旁人求都求不來!”
淩國棟握著筆的手猛地一頓,墨水滴在清單上,暈開一小片黑漬。他茫然地拿起推薦表,指尖觸到粗糙的紙張,目光緩緩下移——當“被推薦人”一欄裡“淩薇”兩個字撞進眼簾時,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像被強光刺痛,手指一抖,表格差點從掌心滑落,飄到地上。
推薦理由欄裡,一行字像千斤巨石壓在紙上:“據反映,該同誌在技術革新方麵展現特殊潛能,可培養。”落款處,後勤科的公章鮮紅奪目,而“機關審核意見”欄裡,那個熟悉的簽名——“顧廷錚”,字跡冷峻有力,像一把鋒利的刀,直直紮進他的眼底。
顧團長?親自點名推薦薇薇?
淩國棟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猛地凍結在血管裡。巨大的震驚像潮水般將他淹沒,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耳邊同事的議論聲、科長的叮囑聲,都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棉花,模糊不清。
淩國棟幾乎是魂不守舍地飄回家的。那張薄薄的推薦表,在他手裡卻像揣著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手心直冒冷汗,指縫裡都沾著濕痕。
“怎麼了?丟了魂似的?臉白得跟紙一樣。”張莉娜端著剛洗完的白菜從廚房出來,看到他這副模樣,沒好氣地嘟囔著,手裡的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淩國棟猛地將推薦表拍在桌上,紙張與桌麵碰撞的聲響在安靜的屋裡格外刺耳。他的聲音發顫,帶著壓抑不住的恐懼和不解,像瀕臨崩潰的困獸:“看看!你自己看看!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顧團長怎麼會推薦薇薇去培訓班?!”
張莉娜疑惑地拿起表格,她認不全上麵的字,可“淩薇”“培訓班”“顧廷錚”這幾個字,卻像烙印般刻在她眼裡。她愣了幾秒,隨即眼睛猛地亮了起來,像點燃的火把,爆發出巨大的驚喜和興奮,聲音都帶著顫音:“哎呀!我的老天爺!這是真的?!顧團長推薦咱家薇薇去培訓班?!這是天大的好事啊!這說明什麼?說明顧團長他真的看重薇薇,說不定……說不定是想提拔她呢!”
她越說越激動,手舞足蹈起來,仿佛已經看到了未來的榮華富貴:“以後薇薇要是能留在機關當乾部,吃商品糧,咱們家就徹底熬出頭了!淩寶寶以後上學、找工作,都能沾光……不行,我得去供銷社給薇薇扯塊新布,做件像樣的衣裳,去培訓班可不能穿得太寒酸,讓人笑話!”
“好個屁!”淩國棟猛地低吼一聲,額頭上的青筋像蚯蚓般凸起,第一次對妻子露出如此猙獰的表情,聲音裡滿是絕望的憤怒,“你懂什麼!這根本不是好事,是禍事!天大的禍事!”
他一把搶過推薦表,手指用力地點著“顧廷錚”的簽名,指甲幾乎要戳破紙張,聲音壓抑著極致的恐慌:“顧團長是什麼人?他日理萬機,手底下那麼多兵,那麼多事,怎麼會突然注意到薇薇這個不起眼的丫頭?還親自推薦?他到底想乾什麼?是因為之前那些流言?還是他發現了薇薇身上的不對勁?這分明是把薇薇架在火上烤啊!”
淩國棟的恐懼無比真實。他根本不相信什麼“看好潛能”的鬼話,在他眼裡,這張推薦表就是一道催命符。女兒身上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那些“歪打正著”的“靈感”,似乎終於引起了那個絕對不能招惹的大人物的注意!而這位大人物的意圖,像深不見底的黑洞,完全無法揣測。
與淩國棟的恐懼截然相反,張莉娜完全被這“天上掉餡餅”的巨大驚喜衝昏了頭腦。她雙手叉腰,瞪著眼睛反駁,聲音尖得像劃破空氣的哨子:“你就是膽小!一輩子沒見過大場麵,遇到點好事就怕這怕那!顧團長是什麼人?那是咱們師部的大人物,他能有什麼壞心思?肯定是看上薇薇的機靈勁兒,想培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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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越說越得意,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再說了,這可是顧團長親自點的名!多少人想巴結都巴結不上,咱們家能有這機會,那是祖墳冒青煙了!你倒好,還想推掉?你是不是瘋了?”
“我不準她去!這培訓班不能去!明天我就去找科長,把推薦退回去!”淩國棟氣得渾身發抖,胸口劇烈起伏,他不能讓女兒跳進這個看不見底的漩渦裡。
“你敢!”張莉娜也豁出去了,尖聲喊道,“這是顧團長親自批的推薦!你說退就退?你想得罪死顧團長嗎?你就不怕他遷怒咱們家,讓你丟了工作?你不為自己想,也得為淩寶寶想想!他還等著上學,等著將來有個好前程呢!”
“顧團長”三個字,像一道緊箍咒,瞬間勒緊了淩國棟的喉嚨。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是啊,他敢拒絕嗎?他不過是個小小的後勤調度,在顧廷錚那樣的大人物麵前,連反抗的資格都沒有。強行拒絕,隻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甚至可能給整個家帶來滅頂之災。
他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雙手捂住臉,指縫裡傳來痛苦的呻吟,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窗外的夕陽漸漸落下,餘暉透過窗戶,灑在他佝僂的背上,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滿是絕望和無助。
外麵的爭吵聲像尖銳的刺,早已穿透門板,鑽進了淩薇的耳朵裡。她悄悄將門拉開一條縫,父母的每一句話,都像重錘般砸在她的心上,清晰得讓她無法忽視。
當聽到“顧廷錚親自推薦”時,淩薇的心臟仿佛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間停止了跳動。血液逆流,四肢冰涼,一股寒意順著脊椎往上竄,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來了。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而且來得如此直接,如此不容抗拒,不給她任何躲閃的機會。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他果然懷疑了!他要用“技術培訓班”這個看似光鮮的機會,將她從角落裡挖出來,放到他的眼皮子底下,一點點觀察,一點點試探,直到揭開她隱藏的秘密!培訓班?那根本不是什麼機會,而是一個赤裸裸的審判台,每一秒都可能讓她暴露身份,墜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第一個念頭是:拒絕!無論如何也要拒絕!哪怕找借口說身體不好,哪怕說自己根本不想學技術,也要躲開這個陷阱!
但很快,理智像一盆冷水,強行壓下了她的恐慌。拒絕?用什麼理由?身體不好?父親剛才已經表現出了抗拒,可在“顧團長親自推薦”這塊金字招牌下,所有理由都顯得蒼白可笑。強行拒絕,隻會更加引人懷疑,甚至可能激怒那個心思深沉的男人,讓他采取更直接、更無法抗拒的手段。
怎麼辦?
淩薇的腦子像高速運轉的機器,飛速權衡著利弊。去,意味著暴露的風險呈指數級增加,她要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完美扮演一個“有點小聰明但基礎極差”的學員,不能有絲毫差錯;可不去,眼前的風險更大,可能會立刻引起顧廷錚的警覺,讓她之前所有的偽裝都功虧一簣。
或許……這也是一種機會?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她反而能更好地隱藏自己——隻要她繼續保持“怯懦”“笨拙”的人設,隻在關鍵時刻,用“偶然的靈感”給出一點微不足道的建議,不引起任何人的過多關注……
這是一個瘋狂的賭局。賭注是她的自由,甚至是她的生命。而她,沒有選擇的餘地,隻能壓上全部,賭一把。
屋外的爭吵漸漸平息,隻剩下淩國棟沉重的歎息聲,和張莉娜壓抑不住的興奮嘀咕聲——她已經開始盤算著明天去供銷社扯什麼顏色的布,做什麼樣式的衣裳。
淩薇緩緩關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慢慢滑坐到地上。黑暗中,她抱緊雙膝,身體微微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正從心底一點點升起,像燎原的火種,驅散了最後一絲猶豫。
躲藏和逃避,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既然避無可避,那就迎上去。她經曆過星際戰爭的殘酷,見識過生死邊緣的掙紮,這點風險,她還承受得住。
她抬起頭,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她的臉上,眼神一點點變得堅定、冰冷,如同星際深淵中準備迎戰的戰士,帶著不容動搖的決心。
第二天一早,淩國棟頂著巨大的黑眼圈,眼窩深陷,臉色憔悴得像老了好幾歲。他拿起筆,指尖顫抖著,幾乎握不住筆杆,在那份推薦表上簽下自己的名字——每一個筆畫,都像是在奔赴刑場,沉重得讓他喘不過氣。
消息很快像長了翅膀,傳遍了整個大院。再次嘩然——誰也想不到,那個曾經不起眼、甚至一度被流言纏身的淩薇,竟然能被顧團長親自點名推薦,進入人人羨慕的技術培訓班!
羨慕的目光、嫉妒的議論、探究的猜測,像潮水般湧向淩家。有人說“淩家真是走了大運”,有人酸溜溜地說“說不定是用了什麼手段”,還有人好奇“淩薇到底有什麼本事,能讓顧團長另眼相看”。
而淩薇的房間裡,她從牆縫深處,取出了那本寫滿“天書”的筆記本——上麵是星際聯邦的工程符號,是超越這個時代的技術圖紙。她麵無表情地一頁頁翻看,指尖拂過那些熟悉的符號,然後,從抽屜裡拿出一盒火柴。
“嗤——”橘黃色的火苗竄起,貪婪地吞噬著紙頁。那些超越時代的知識、那些屬於星際工程師的驕傲,在火焰中化為灰燼,飄落在地上,像破碎的夢。
有些東西,必須徹底埋葬。
她看著跳動的火焰,眼中倒映著火光,也倒映著決絕的光芒。
培訓班,她去定了。這場命運的博弈,她接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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