瀧川注視著鏡麵上那縷不安遊走的微光,指尖輕輕拂過冰涼的鏡麵。
“他已經去輪回了。”
她儘量讓聲音聽起來平穩。
“就在不久前,入了人道。孟婆大人親自查的。”
鏡中的幽光驟然凝滯,仿佛被凍結在深潭之下的星火。
“輪回?”
女鬼的聲音第一次失去了那種空靈的飄忽感,像繃緊的弦,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
“他不要我等了嗎?”
“是新的開始。”
瀧川迎向鏡麵深處那片無形的凝視,聲音放得更緩。
“你也該放下執念,入輪回了。孟婆大人會為你安排一個極好的人家,安穩富足,再不必。”
“不必等?”女鬼打斷了她,那聲音裡陡然升騰起的倔強幾乎要刺破鏡麵,“那還是我嗎?”
瀧川微微一怔。
“若我飲下那碗湯,忘卻前塵,忘卻他,”
鏡中的幽光劇烈地波動起來,如同被狂風撕扯的燭火。
“那新生的‘人’,不過是頂著我舊日軀殼的陌生魂魄,她享她的富貴榮華,與我何乾?與那個在玉京城等了一世,在人間徘徊幾百年的孤魂,又有何乾。”
那質問帶著沉甸甸的絕望,砸在小小的休息室裡。
零三九的光球急促閃爍了一下,無聲地飄到瀧川肩側。
瀧川沉默了片刻。鏡中女鬼的話語,像冰冷的針,刺穿了她試圖編織的善意謊言。
是啊,那故事裡的公主,何曾懼怕過等待?從青春貌美等到白發蒼蒼,從人間繁華等到孤魂飄零。
等待早已刻進她的骨血,成了存在的證明。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最後一絲猶豫褪去,隻剩下一種近乎殘酷的坦蕩。
“好,”瀧川的聲音清晰而平靜。
“我帶你去找他。”
鏡麵猛地一震,那縷幽光像是被投入滾燙的油鍋,驟然爆發出刺目的白芒。
瀧川不再多言,指尖靈光微閃,迅速在虛空中勾勒出一道玄奧的符文。符文亮起的刹那,冥界獨有彼岸花甜香,無聲無息地灌滿了休息室。
一步踏出,腳下是蜿蜒流淌的忘川在不遠處蒸騰著霧靄,河畔無邊無際的彼岸花搖曳著,像一片燃燒的赤色火海。
孟婆就站在花海邊緣,一身暗紅長裙幾乎與花海融為一體。
她看著瀧川和她手中那麵劇烈嗡鳴的鏡子,塗著豔麗蔻丹的手指揉了揉眉心,語氣帶著一絲了然和無奈:“還是帶過來了?”
“嗯。”
瀧川點頭,目光掃過四周。
“她最擅長的就是等待。故事裡是,現在也是。她寧願等到魂飛魄散,也不願做個全新的人。”
她輕輕拍了拍躁動的鏡麵,“剩下的,不是我的事了。”
孟婆的目光投向那麵鏡子,複雜的情緒在她嫵媚的眼底一閃而逝。
她剛想開口說什麼,視線卻猛地越過瀧川,定在了遠處忘川河畔的一個點上,紅唇微微張開,露出了罕見的認真。
瀧川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一道頎長孤寂的白色身影,正抱著那把斷弦的古琴,如同一個凝固的剪影,沿著河岸無聲地徘徊。
他低垂著頭,墨色的長發遮住了大半側臉,周身散發著一種被漫長時光浸透的疲憊與荒涼。
幾乎在同一瞬間,瀧川手中的鏡子爆發出一陣前所未有的劇烈震動,
鏡中,女鬼虛幻的身影清晰地顯現出來。不再是模糊的輪廓,她的眼睛,死死地釘在遠處河畔那個白色的身影上。
時間仿佛被無形的手拉長、凝固。
遠處,那徘徊的白影似有所感,腳步猛地頓住。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身來。
隔著翻滾的忘川水,隔著百年錯過的時光與生死,兩道目光,終於穿透了所有阻礙,轟然相撞。
沒有撕心裂肺的呼喚,沒有不顧一切的奔撲。隻有死一般的寂靜,和那兩道死死糾纏在一起的目光。
那目光裡承載的東西太過沉重,百年尋覓,百年的孤守,生離死彆的絕望,最終都沉澱為一種深不見底的能將靈魂都溺斃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