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北風卷著雪沫子拍在窗紙上,林老爺的拐杖重重戳在青磚地上,震得供桌上的青瓷瓶嗡嗡作響。
“你可知錯?”他瞪著阿寧那雙尚未完全消腫的腳,山羊胡翹得老高。
“放著好好的規矩不守,偏要學那些野丫頭拋頭露麵,我林家的臉都被你丟儘了。”
阿寧垂著眸,青布棉鞋裡的腳趾還在隱隱作痛,卻挺直了脊背。
“爹,女兒沒錯。”
她從袖中抽出張報紙,上麵印著女子放足運動的新聞。
“如今北平城裡,女學生都不纏足了。您總說要跟得上時代,怎麼到了女兒這裡,就成了丟規矩?”
“放肆!”林老爺揚起拐杖就要打,卻被身後的咳嗽聲攔住。
祖父披著貂皮大氅站在門簾下,手裡的紫檀木煙杆在銅盂裡磕了磕。
“你當年還說要剪辮子呢,怎麼到老了反倒成了老頑固?”
阿寧趕緊上前扶住祖父,老人枯瘦的手搭上她的手腕。
“我孫女的腳,想纏就纏,想放就放。”
祖父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當年我跟著曾國藩打仗時,見著英國女醫生騎馬比男人還快,人家可沒裹小腳。”
他轉向林老爺,煙杆直指其鼻尖,“你要是再敢逼阿寧,就彆認我這個爹。”
林遠山的臉漲成了豬肝色,終究沒敢再說話。
阿寧望著祖父鬢角的白霜,忽然想起那時候今日被父親逼著出嫁,祖父還不願意送自己出嫁,原來是真的擔心自己。
二姨太的算盤打得比誰都響。
本來趁著林老爺氣不順,厭惡夫人和大小姐的作為,她攛掇著把庫房的鑰匙收了回去,還在賬房先生麵前放話。
“錦繡布莊本就是林家的產業,哪能讓個外嫁的女兒占著?”
阿寧聽說時正在給旗袍鎖邊,縫紉機的哢嗒聲忽然停了。
她摘下頂針往桌上一放,帶著夥計直奔沈家祠堂。
沈氏正跪在祖宗牌位前哭訴,是林老爺子讓她再祠堂罰跪,見阿寧進來就抹著眼淚喊。
“你這是要逼死我啊。”
阿寧沒理她,徑直走到供桌前,把布莊的賬本攤開。
“上個月盈利三百塊大洋,按規矩分了三成給家用。”
她又拿出張契約。
“這是祖父親手寫的字據,布莊由我經營五年,收益歸我支配。”二姨太的哭聲戛然而止,看著契約上鮮紅的印章,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二姨太要是實在閒得慌,”阿寧合上賬本,聲音清冽如冰。
“不如去看看後院的菜窖,聽說土豆都凍壞了。”
二姨太看著她轉身離去的背影,忽然發現這個曾經任她拿捏的大小姐,如今連走路的姿勢都變了,挺直的脊背像株在寒風裡拔節的青竹。
錦繡布莊的鞭炮聲在正月十五響得格外熱鬨。
阿寧穿著自己設計的湖藍色襖裙,領口繡著幾枝臘梅,站在紅綢紮的彩門下給客人鞠躬。
玻璃櫃台裡擺著的新式內衣惹得姑娘們紅了臉,卻又忍不住偷偷打量,阿寧照著西醫解剖圖改的樣式,比傳統的肚兜更貼合身形。
“周老板,這真能穿出去?”一個梳著齊耳短發的女學生指著件月白色的旗袍,開衩到膝蓋的樣式讓她臉都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