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化派長老以身殉道催動的“化淨陣”光芒,終究未能徹底綻放,便如同被無形巨口吞噬,戛然而止。
覆蓋整個無間花境的巨大黑蓮領域緩緩收斂,那吞噬一切淨化之力的恐怖威壓如潮水般退去。天空重新顯露出來,不再是令人窒息的慘白淨化之光,而是花境特有的、因能量交織而呈現的瑰麗而略帶扭曲的霞光。戰場上,原本在化淨陣下痛苦掙紮、形體幾乎要潰散的汙染者們,驚魂未定地發現自己並未被徹底淨化,劫後餘生的茫然與虛弱交織在他們眼中。
領域核心,荊青冥獨立半空,衣袂在能量餘波中輕輕飄動。他麵色平靜,看不出剛剛經曆了一場關乎花境存亡的規則層麵較量,唯有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疲憊,旋即被慣有的冷寂所取代。他指尖一縷微弱白焰跳躍,那是從狂暴淨化能量中淬煉出的最精純生機,正悄然滋養著因強行中斷並反向吞噬大陣而略有震蕩的經脈。
他的目光,越過漸漸平息的戰場,落在了花境邊緣,那片由蘇清漪和一群年幼可控汙染者組成的、最後的防禦圈。
那裡,景象淒豔而慘烈。
蘇清漪倒在血泊之中,身下盛開著大片詭異而妖豔的墨色花朵——那是她的血混合著殘存汙染與花境土地特有的生機催生出的異卉。她身上籠罩著一層微弱的、極不穩定的淨化光暈,這是她燃燒生命引動“化淨陣”一角、試圖保護身後孩童時留下的殘痕,此刻卻與她體內原本被壓製的汙染以及花境的環境劇烈衝突,加劇著她的痛苦。
在她周圍,倒斃著數頭形態猙獰的汙染源獸,它們是被化淨陣失控前最後的波動以及蘇清漪拚死一擊所殺。而那群被她護在身後的、最大不過十來歲的可控汙染者孩童,雖然嚇得瑟瑟發抖,緊緊蜷縮在一起,卻奇跡般地毫發無傷。他們望著地上氣息奄奄的蘇清漪,眼中充滿了恐懼、無助,還有一絲本能的依戀。
荊青冥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蘇清漪身旁。他的到來沒有引起任何能量波動,仿佛本就該在那裡。孩童們看到他,如同受驚的小獸般往後縮了縮,但或許是感受到他周身收斂的氣息並未帶有敵意,又或許是荊青冥此刻的目光並未落在他們身上,他們最終隻是怯生生地看著,不敢出聲。
荊青冥低頭,凝視著地上這個曾讓他信仰崩塌、又讓他看清世態炎涼的前未婚妻。
蘇清漪的臉色蒼白如紙,昔日清麗的容顏因痛苦而扭曲,嘴角不斷溢出的鮮血染紅了身下的泥土和異卉。她似乎感覺到了荊青冥的到來,艱難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渙散的目光努力聚焦在他臉上。
那雙曾經盛滿驕傲、不屑,後來又摻雜了恐懼、悔恨、複雜難明的眼眸,此刻隻剩下一種近乎解脫的平靜,以及深可見骨的疲憊。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先湧出一股血沫。
荊青冥蹲下身,伸出手指,並未觸碰她,隻是懸停在她額前上方。一縷極細的黑蓮虛影在他指尖一閃而逝,柔和而霸道的力量瞬間撫平了她體內因淨化殘力與汙染衝突帶來的劇烈痛楚,也讓她的神智短暫地清明起來。
“……謝……謝……”蘇清漪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但眼神傳達著清晰的謝意,不是為了救她性命——她知道已然無救——而是為了這片刻的安寧,以及……他肯靠近聆聽。
荊青冥收回手,神情依舊淡漠,看不出喜怒:“值得嗎?為了這些與你並無血緣,甚至曾是‘累贅’的孩子。”
蘇清漪艱難地扯出一個極淡、極苦澀的笑容,目光掃過那些驚恐的孩童,眼中流露出荊青冥從未見過的、一種近乎母性的柔和光芒。
“荊……青冥……”她喘息著,每一個字都耗費著巨大的力氣,“我……這一生……錯了太多……家族……林風……還有……你……”
“攀附林家……是家族所迫……也是我……虛榮懦弱……我以為……那是出路……”
“退婚那日……我說……花仙柔弱……配不上我……”她的眼中湧出渾濁的淚水,混合著血水滑落,“其實……是我不敢……麵對家族的困境……不敢承認……自己的無力……我把所有不甘……都發泄在你……‘柔弱’的借口上……”
“後來……看你越來越強……我害怕……嫉妒……更後悔……林家靠不住……家族危在旦夕時……我才明白……自己當初……有多愚蠢……”
“這些孩子……”她再次看向那些孩童,眼神溫柔而悲傷,“他們……和我一樣……被汙染折磨……被世人畏懼……但他們……更無辜……我看著他們……就像看到……當初那個……無力自救……隻能選擇背叛的……我自己……”
“救他們……不是贖罪……荊青冥……我不配談贖罪……”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眼神開始重新渙散,“這隻是……我能為……‘另一個自己’……做的……最後一件事……”
“對不起……”最後三個字,輕若蚊蚋,卻仿佛用儘了她全部的生命力,帶著無儘的悔恨與釋然,消散在空氣中。她的瞳孔逐漸放大,最後定格在那片瑰麗而扭曲的天空,眼角殘留著一滴未乾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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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一片寂靜,隻有孩童們壓抑的、細微的啜泣聲。
荊青冥沉默地注視著蘇清漪失去生機的臉龐,那張曾讓他魂牽夢繞,又讓他恨之入骨的麵容,此刻隻剩下死亡的寧靜。過往的恩怨情仇,如走馬燈般在腦海中飛速掠過:孩童時笨拙送花被嘲笑的羞憤,得知婚約時的隱秘歡喜,大婚當日腐雨中的心如死灰,看著她投入林風懷抱時的冰冷刺骨,以及後來一次次相遇時她的恐懼、動搖、悔恨……
恨嗎?
似乎早已在一次次生死搏殺、力量攀升中變得模糊。愛嗎?那份最初的悸動,早已在背叛的冰雨中熄滅。
此刻,心中竟是一片空茫。仿佛隨著她這聲最終的道歉,某些沉重而黏稠的東西,也隨之悄然散去。
他緩緩站起身,目光掃過那些無助的孩童,又望向遠處正在遺塵穀主指揮下清理戰場、救治傷者的花境居民,最後落回蘇清漪的遺體上。
片刻後,他抬起手,掌心向上。
一朵純淨無瑕、散發著柔和白焰的蓮花,在他掌心悄然凝聚。這白焰不再帶有淨化的霸道,而是充滿了安撫、治愈與生生不息的溫暖力量——這是他融合穢母本源、領悟生滅奧義後,白焰黑蓮的另一麵體現。
“塵歸塵,土歸土。此間恩怨,至此了結。”
他輕聲低語,仿佛是說給蘇清漪聽,又像是說給自己。
掌心白蓮輕輕飄落,落在蘇清漪的胸口。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沒有絢爛奪目的光華。白蓮觸體的瞬間,便化作溫和的白色光暈,緩緩融入她的身體。她身上的傷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血汙被淨化,殘破的衣物被光暈重塑成簡潔的素白長裙。就連她身下那些因她鮮血而生的妖異墨色花朵,也在白光的滋養下,褪去了猙獰,花瓣變得晶瑩剔透,邊緣流轉著淡淡的白色光暈,散發出一種奇異而聖潔的美。
蘇清漪的遺體在白光中變得透明,最終化作無數閃爍著微光的白色光點,如同無數細小的花瓣,紛紛揚揚地升騰而起。這些光點並未消散於空中,而是如同受到指引般,輕盈地灑落在花境邊緣的這片土地上,融入泥土,融入草木。
奇跡發生了。
光點融入之處,原本因戰火而焦黑荒蕪的土地,迅速煥發出蓬勃生機。嫩綠的草芽破土而出,以驚人的速度蔓延生長。一株株潔白的花卉從地麵鑽出,舒展枝葉,綻放出朵朵無瑕的白花。這些白花形態與荊青冥方才凝聚的白蓮有幾分相似,花瓣上隱隱有白色光暈流動,散發出寧靜、安詳的氣息。
不過幾個呼吸之間,一片約莫畝許大小的純淨花圃,便在眾人眼前誕生。花圃之中,白花如雪,綠草如茵,與周圍戰後的殘破景象形成了鮮明對比,仿佛一塊被精心嗬護的淨土。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連帶著周圍空氣中殘留的狂暴能量和血腥味都被淨化、驅散了不少。
那片花圃,便是蘇清漪在這世間留下的最後痕跡,也是荊青冥以這種獨特的方式,為她劃下的終局。
荊青冥站在花圃邊緣,默然良久。風吹過,潔白的花瓣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輕響,如同無聲的安魂曲。
他最終轉過身,不再看那片花圃,目光恢複了一貫的深邃與冷冽,投向花境中心的方向。戰爭結束了,但花境的未來,虛空中的低語,還有那遙遠的“萬界傷口”,等待他的,是更多的挑戰與未知。
蘇清漪的篇章,翻過去了。
而修羅的路,仍在腳下延伸。
荊青冥轉身,目光掠過那片新生的白花花圃,不再有絲毫停留,仿佛那隻是一處尋常景致。他一步踏出,身影已出現在殘破的城牆之上,遺塵穀主正指揮著人手救治傷員、穩定結界。
“穀主。”荊青冥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剛剛了結了一段綿延數十年的私人恩怨。
遺塵穀主聞聲轉身,這位一向沉穩的半汙染強者,此刻臉上也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與劫後餘生的慶幸。他看向荊青冥的眼神,比以往更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複雜,敬畏之中,摻雜著一絲對那超越理解力量的本能忌憚,但更多的,是實實在在的感激。
“城主!”遺塵穀主連忙躬身行禮,語氣帶著由衷的敬意,“多虧您及時趕回,否則……無間花境今日恐已不複存在。”他看向城外那片迅速蔓延開的潔白花圃,眼神微動,顯然感知到了那裡發生的一切,但他識趣地沒有多問一句關於蘇清漪的事。到了他們這個層次,有些事,心照不宣即是最大的尊重。
“傷亡如何?”荊青冥直接問道,視線掃過城下忙碌的人群。他看到有失去親人的汙染者抱著屍體無聲哭泣,看到斷臂的戰士咬著牙接受治療,也看到一些孩童——包括被蘇清漪救下的那些——被集中到相對安全的區域,由幾位年長的女性汙染者看護著,他們眼中仍殘留著驚恐,但已不再是最初那種絕望的空洞。
“回城主,”遺塵穀主收斂心神,快速彙報,“初步清點,守城修士戰死約三成,傷者過半。普通居民因及時躲避入地下掩體,傷亡較輕,但……仍有數百人罹難。城防結界破損嚴重,多處陣基需要重新鋪設。最麻煩的是,淨化派長老最後那一下,雖然被您擋下,但其引發的能量震蕩,還是讓花境邊緣地帶的‘穢淨平衡’出現了些許紊亂,可能需要數日時間才能自然平複,期間需防止二次汙染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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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青冥靜靜聽著,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戰爭的殘酷,他早已習慣。無間花境既然選擇了收容汙染者、走一條與眾不同的路,就必然要承受來自各方勢力的覬覦和打擊。今日之劫,不過是漫長鬥爭中的一個縮影。
“陣基修複,優先使用庫存的‘陰魂木’和‘蝕骨花汁’。”荊青冥開口吩咐,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遺塵穀主以及附近幾位負責陣法的長老耳中,“那些枯木衛殘骸,若核心未損,可拆解其‘枯榮符文’融入新陣基,能增強對淨化類力量的抗性。”
眾人聞言,心中皆是一凜。城主不僅實力通天,對力量本質的理解和運用,更是達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連敵人遺骸和己方傀儡的殘軀都能化作戰利品和資源,這份冷靜到近乎冷酷的實用主義,正是無間花境能在夾縫中生存至今的基石之一。
“是,城主!”幾位長老齊聲應命,立刻帶人前去忙碌。
“至於穢淨平衡……”荊青冥略一沉吟,抬手,指尖一縷微不可察的黑芒閃過,隨即,一股無形無質,卻讓所有汙染者都感到無比舒適親和的氣息,以他為中心,悄然擴散開來,如同水波般撫過整個花境。這正是他煉化穢母本源後,對“汙染”或者說“異種生機”的絕對掌控力體現。
城下,一些因平衡紊亂而顯得躁動不安的低階汙染者,立刻安靜了下來。幾位正在壓製體內汙染反噬的傷員,也感覺壓力驟減。那彌漫在空氣中的細微淨化殘渣,仿佛被這股柔和而強大的力量悄然中和、轉化。
“三日內,我可坐鎮花境,梳理地脈。”荊青冥淡淡道,“在此期間,通告全境:凡花境子民,無論是否身負汙染,皆可至城主府外廣場。我可助其穩定體內異力,撫平戰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