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綠色的雨,帶著一股子難以言喻的腥腐氣息,瓢潑而下。
這雨,被稱為“腐雨”,是近十年才出現在萬靈仙宗地界邊緣的異象。據說與那些從世界裂隙中滲出的邪魔汙染有關。雨水落在迎仙台光潔如鏡的白玉地麵上,並未如常水般濺開,反而像粘稠的油脂,絲絲縷縷地向下滲透、暈染,留下一片片令人作嘔的墨綠汙痕,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如同鐵鏽混合著腐爛植物的怪味。
偌大的迎仙台,本該是仙宗喜慶迎賓之所,此刻卻被這墨綠腐雨籠罩,喜慶的紅綢在雨水的浸染下顏色暗沉,透著一股子不祥。前來觀禮的賓客們撐著各式各樣的避雨法器,五光十色的光暈在墨綠雨幕中閃爍,卻驅不散那股壓抑沉悶的氣氛。竊竊私語聲在雨聲中嗡嗡作響。
“這鬼天氣……腐雨越來越頻繁了,邪魔的爪子怕是要伸過來了吧?”
“誰說不是呢,聽說‘遺塵穀’那邊收容的汙染者又多了三成……”
“唉,大好的日子,攤上這雨,晦氣!”
“嘖,最晦氣的怕不是這新郎官吧?一個覺醒了花仙血脈的……男花匠?蘇家小姐也是仙宗內門弟子,這親事本就透著古怪……”
“噓!小聲點!那可是林風師兄的未婚妻……哦不,是前未婚妻?嘿嘿,今天這退婚宴,可有得瞧了!”
議論的中心,是迎仙台中央那個孤零零的身影。
荊青冥。
他身上穿著簇新的、象征著新郎身份的暗紅色喜服,布料是好料子,裁剪也得體,但穿在他身上,卻像是套著一層不合身的殼。雨水打濕了他的肩頭,墨綠色的水痕在紅綢上蔓延,如同爬行的毒蟲。他站得筆直,身姿挺拔,甚至透著一股青鬆般的韌勁。可這份挺拔,在周遭無數或憐憫、或嘲弄、或純粹看好戲的目光注視下,顯得異常單薄和……格格不入。
他微微垂著眼瞼,濃密的睫毛遮住了眸底深處翻湧的情緒,隻留下兩潭深不見底的幽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平靜得像是一塊被腐雨衝刷了千萬年的石頭。唯有那緊抿的、幾乎失去血色的薄唇,和隱藏在寬大袖袍下、死死攥緊以至於指節發白、微微顫抖的拳頭,泄露了他內心絕非表麵這般平靜。
花仙血脈。
這四個字,像是一道無形的枷鎖,從幼時覺醒的那一刻起,就牢牢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記得清楚,那年不過七歲,村頭王二叔家的靈田鬨蟲害,眼看精心培育的“玉露禾”就要枯死。他憑著本能,催動體內那微弱到幾乎不可察的花仙之力,引來了數十隻專食害蟲的“彩翼蜂”,解了燃眉之急。他滿心歡喜,以為自己終於能幫上忙,能被人需要。可換來的,是王二叔驚恐嫌惡的眼神,以及毫不留情的嗬斥:“滾開!小怪物!娘娘腔!誰讓你用這些邪門歪道碰我的靈禾!”
“娘娘腔”的罵名,伴隨著“花仙血脈”的烙印,從此如影隨形。在崇尚劍修、法修,追求剛猛霸烈力量的仙宗地界,一個擁有花仙血脈的男子,注定是異類,是軟弱無能的代名詞。那些鄙夷的目光,刻薄的言語,像細密的針,日複一日紮在他心上。他習慣了沉默,習慣了低頭,習慣了將自己對花草那份天生的親近與感知小心翼翼地藏在最深處,仿佛那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汙穢。
直到遇見蘇清漪。
那個如月光般清冷皎潔的少女,在一次仙宗組織的靈植辨識會上,對他關於一株罕見毒草特性的見解投來了驚訝而讚賞的一瞥。那一刻,荊青冥灰暗的世界仿佛被投入了一束光。她不像旁人那樣嘲笑他的血脈,反而對他的“花語”能力流露出興趣。她的接近,她的微笑,她偶爾流露的脆弱與依賴,都讓荊青冥那顆被冰封已久的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暖意和悸動。
他將她視為溺水者唯一的浮木,是這冰冷世界唯一肯正視他、接納他的救贖。他小心翼翼地守護著這份來之不易的溫暖,將全部的希望和卑微的愛意都傾注其中。蘇家提出聯姻,他欣喜若狂,仿佛多年的陰霾終於被驅散,他的人生終於可以走上一條被祝福、被認可的道路。
他珍視那株定親信物——青冥草。那是他父親,一個同樣沉默寡言的老花匠,在他覺醒血脈那日,從後山懸崖峭壁的縫隙裡,用命采回來的。草如其名,通體呈現出一種深邃而純淨的青碧色,葉片細長堅韌,邊緣帶著若有若無的銀芒。父親說,這草有靈性,能護心脈,鎮神魂。荊青冥一直將它視為自己與父親之間沉默的羈絆,更在定親後,將它視作與蘇清漪之間美好未來的象征。
然而,此刻。
這象征,即將被無情地碾碎在這墨綠腐雨之中。
“嗒…嗒…嗒…”
清脆而冰冷的玉履敲擊聲,穿透雨幕的嘈雜,清晰地傳入荊青冥耳中。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尖上。
他緩緩抬起頭。
蘇清漪來了。
她依舊很美,甚至比往日更加光彩照人。一襲流雲般的月白色法衣,纖塵不染,袖口和裙裾處用銀線繡著繁複的流雲紋,行走間如水波蕩漾,將她襯托得如同九天仙子臨凡。一件薄如蟬翼的避雨紗罩在她頭頂,任憑外麵的腐雨如何傾瀉,也無法沾染她分毫。她身姿婀娜,步履從容,臉上帶著一種近乎聖潔的平靜,隻是那平靜之下,眼神卻銳利如冰錐,直直地刺向荊青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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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後,半步之遙,跟著一個身影。
那人身姿挺拔如出鞘利劍,一身內門精英弟子的玄金色勁裝,在陰暗的雨幕中熠熠生輝,仿佛自身就是光源。麵容英俊,劍眉星目,隻是眉宇間那股刻意流露的倨傲和誌得意滿,破壞了幾分英氣。他便是林風,萬靈仙宗年輕一代的翹楚,金係天靈根,被譽為百年難遇的劍道奇才。他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帶著勝利者優越感的笑意,目光掃過荊青冥時,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輕蔑與嘲弄。
兩人一前一後走來,白衣勝雪,金衣耀目,在這汙濁的雨幕和滿場賓客複雜的目光中,如同一對璧人,瞬間奪走了所有的光彩,也將站在中央、一身濕漉漉紅袍的荊青冥,徹底映襯成了滑稽的背景板。
賓客們的議論聲瞬間低了下去,無數道目光聚焦在三人身上,氣氛壓抑到了極點,隻剩下腐雨敲打地麵和法器護罩的沉悶聲響。
蘇清漪在荊青冥麵前三步處停下。她微微揚起下巴,那弧度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判意味。
“荊青冥。”她的聲音清脆,如同碎冰相擊,清晰地傳遍整個迎仙台,不帶一絲溫度,“今日請你來,是想當著仙宗諸多同道的麵,將一件舊事,徹底了結。”
荊青冥的指尖在袖中猛地刺入掌心,一絲尖銳的疼痛傳來,卻遠不及心口那瞬間被撕裂的萬分之一。他看著眼前這張曾經無數次出現在他夢中、帶給他溫暖與希冀的臉,此刻隻剩下冰冷的陌生。
他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她,等待著她最後的宣判。
蘇清漪似乎很滿意他此刻的沉默,或者說,她根本不在意他的反應。她伸出那隻保養得宜、白皙如玉的手,掌心向上。
“拿來吧。”她的語氣平淡得像是在索要一件無關緊要的東西,“當初定親時交換的信物,那株青冥草。”
荊青冥的身體幾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將手伸入懷中,動作僵硬得仿佛那不是他的手。指尖觸碰到一個溫潤微涼的玉盒,那是他特意用寒玉雕琢而成,隻為溫養那株寄托了他所有美好念想的靈草。
他取出玉盒,盒身古樸,散發著淡淡的涼意。他雙手捧著,如同捧著易碎的珍寶,遞向蘇清漪。他的目光緊緊鎖在玉盒上,仿佛透過玉璧,還能看到裡麵那株青翠欲滴、生機勃勃的小草。
蘇清漪沒有接。
她看著荊青冥捧著玉盒的手,看著他那小心翼翼的姿態,眼中閃過一絲極快的不耐煩,隨即被更深的冷意覆蓋。
“不必了。”她輕啟朱唇,吐出的話語卻比腐雨還要冰冷蝕骨,“此物於我,早已是多餘。今日,便在此做個了斷。”
話音未落,她那隻懸在半空的手,五指突然張開!
一股無形的力量瞬間攫住了荊青冥手中的玉盒!
“哢嚓!”
清脆的碎裂聲響起,在這死寂的迎仙台上,顯得格外刺耳。
那方溫潤的寒玉盒,在荊青冥的眼前,在無數賓客的注視下,被一股沛然巨力憑空捏碎!玉屑如同細碎的冰晶,混合著墨綠的雨絲,簌簌落下。
玉盒破碎,露出了裡麵靜靜躺著的青冥草。
青冥草靜靜地躺在破碎的玉盒殘骸中,暴露在汙濁的空氣和冰冷的墨綠腐雨之下。它那青碧色的葉片依舊舒展著,葉脈間流動著淡淡的銀芒,仿佛蘊藏著星辰的微光,在周遭的汙濁與破碎中,透著一股倔強而純淨的生命力。草株不過三寸高,卻凝聚著荊青冥父子兩代人的心血與期望,此刻卻脆弱得如同暴風雨中的燭火。
荊青冥的瞳孔驟然收縮,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了跳動。他下意識地就要撲過去,想要用自己的身體護住那株在風雨中飄搖的小草。
然而,蘇清漪的動作更快,更決絕。
她那懸在空中的手,五指猛地向內一收!
一股更加淩厲、更加霸道的力量瞬間爆發,不再是隔空攝物,而是帶著一種毀滅性的意誌,狠狠碾壓而下!
目標,正是那株失去了玉盒庇護的青冥草!
“不——!”
一聲壓抑到極致、如同困獸瀕死般的低吼,從荊青冥的喉嚨深處迸發出來。他的身體猛地前傾,目眥欲裂,袖中的拳頭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骨骼摩擦的輕響。那是他珍視如命的東西,是他灰暗人生中僅存的光亮象征,更是他與沉默寡言的父親之間,那如山般厚重卻無言的愛意見證!
可是,晚了。
那沛然莫禦的力量,已然降臨。
“噗嗤…”
一聲輕微到幾乎被雨聲淹沒的悶響。
在無數道或驚愕、或冷漠、或幸災樂禍的目光注視下,那株象征著承諾、象征著過去美好、也象征著荊青冥最後一點尊嚴與念想的青冥草,被一股無形的巨力,狠狠地、殘忍地碾在了冰冷潮濕的白玉地麵上!
草葉瞬間破裂,翠綠色的汁液混合著玉盒碎裂時殘留的冰屑,迸濺開來,有幾滴甚至濺到了荊青冥濕透的喜袍下擺,留下幾點刺眼的汙痕。那原本堅韌舒展的葉片,被無情地壓扁、扭曲,如同被踐踏過的螻蟻。葉脈間流轉的淡淡銀芒,如同風中殘燭,劇烈地閃爍了幾下,隨即徹底黯淡、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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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難以形容的、極其微弱的悲愴氣息,如同漣漪般從破碎的草株上彌漫開來,瞬間便被周圍濃重的墨綠腐雨氣息所吞沒。那氣息微弱到幾乎無人察覺,卻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準無比地刺入了荊青冥的心臟最深處。
信仰崩塌的聲音,清晰可聞。
【花仙血脈…果然…一文不值…】
一個冰冷徹骨、充滿自嘲與絕望的念頭,如同毒蛇般噬咬著他的神魂。所有的堅持,所有的隱忍,所有因她而生的卑微希望,都在這一刻,隨著這株青冥草的破碎,被碾成了齏粉。他感覺自己整個人,連同靈魂,都在這墨綠的腐雨中被衝刷得支離破碎。
蘇清漪緩緩收回手,仿佛隻是撣去了一點微不足道的灰塵。她看著地上那灘被碾碎的青綠與玉白混合的汙跡,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片冰封的漠然。
“現在,你明白了?”她的聲音再次響起,比剛才更加清晰,也更加冰冷,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鑿在荊青冥的心上,也鑿在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荊青冥,你我的婚約,便如這地上的殘草碎玉,早已該隨風而逝。”
她微微側身,目光掃過全場賓客,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刻意的宣告意味:
“我蘇清漪,萬靈仙宗內門弟子,豈能嫁予一個身負花仙血脈、注定隻能與草木為伍、柔弱不堪的男子?這不僅是我的恥辱,更是仙宗之恥!我輩修士,當持劍斬邪,護佑蒼生!而他?”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荊青冥身上,那目光裡的鄙夷和厭棄,如同實質的尖刀。
“連這汙濁腐雨都避之不及,一身狼狽,如何配得上我?如何能成為我修行路上的道侶?不過是個…累贅!”
“累贅”二字,如同重錘,狠狠砸下。
整個迎仙台,死一般的寂靜。隻有墨綠的腐雨,依舊不知疲倦地傾瀉著,發出沉悶的“嘩嘩”聲,像是在為這場鬨劇伴奏。
荊青冥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那深入骨髓的羞辱和絕望,幾乎要將他撕裂。他死死地低著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滲出,混合著冰冷的雨水,滴落在腳下破碎的青冥草殘骸上,暈開一小片刺目的暗紅。那抹暗紅,在墨綠的雨痕和青綠的草汁映襯下,顯得格外淒厲。
他感覺自己的世界徹底崩塌了。所有的聲音仿佛都離他遠去,隻剩下蘇清漪那句冰冷的“累贅”,在腦海中反複回蕩,如同魔咒。那些幼年時被罵“娘娘腔”的記憶,那些在仙宗邊緣小心翼翼生存的日子,那些因血脈而遭受的無數白眼和譏諷……所有的委屈、不甘、憤怒和此刻深入骨髓的羞辱,如同火山般在他心底瘋狂地積聚、咆哮!一股毀滅般的戾氣,幾乎要衝破他強行維持的平靜表象。
就在荊青冥感覺自己快要被這股狂暴的情緒吞噬,理智的堤壩即將崩潰的瞬間!
“哼!”
一聲充滿不屑與嘲弄的冷哼,如同冰冷的金鐵交鳴,驟然響起,打破了死寂。
是林風。
他上前一步,與蘇清漪並肩而立。金色的勁裝光芒流轉,將他襯托得如同驕陽,與荊青冥的狼狽落魄形成天壤之彆。他居高臨下地睥睨著幾乎將頭埋進塵埃裡的荊青冥,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勝利者的譏誚弧度。
“清漪說得極是。”林風的聲音帶著金屬般的鏗鏘,清晰地傳開,“仙道艱難,劫難重重。如今邪魔汙染肆虐,正是我等修士披荊斬棘、匡扶正道之時!一個連自身血脈都掌控不了,隻會侍弄些花花草草的‘花仙’……嗬。”
他刻意加重了“花仙”二字,引得周圍一些賓客發出低低的嗤笑聲。
“這等無用之輩,也妄圖攀附清漪師妹?簡直是癡心妄想!清漪師妹心懷大誌,道心堅定,豈能被此等累贅拖累?”林風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刮過荊青冥,“今日清漪師妹當眾退婚,斬斷塵緣,正是明智之舉!荊青冥,你若有半分自知之明,就該識相些,自己滾出仙宗地界,找個無人角落了此殘生,莫要再汙人眼目!”
話音落下,他目光掃過地上那灘被蘇清漪碾碎的青冥草殘骸,眼中閃過一絲極快的、近乎殘忍的快意。似乎覺得這羞辱還不夠徹底,不夠彰顯他林風的威嚴和勝利。
隻見林風右手微抬,食中二指並攏,指尖驟然迸發出刺目的金芒!那光芒銳利無比,蘊含著純粹而霸道的金係靈力,仿佛能切割萬物!一股淩厲的劍意瞬間彌漫開來,讓周圍的空氣都為之一凝。
“這等汙穢之物,留著也是礙眼!”林風的聲音帶著冰冷的審判意味。
“咻!”
一道凝練如實質的金色劍芒,如同閃電般從他指尖激射而出!目標,直指地上那灘早已破碎不堪、混合著荊青冥血跡的青冥草殘骸!
這哪裡是要清除“礙眼之物”?分明是要將荊青冥最後一點念想、最後一點尊嚴,連同那殘草一起,徹底地、從物理意義上,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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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青冥猛地抬起頭!
他的眼睛因為極致的憤怒和屈辱而布滿血絲,死死地盯著那道疾射而來的、要將一切徹底抹殺的金色劍芒!一股狂暴的、想要毀滅一切的衝動在他體內瘋狂衝撞!他幾乎要不顧一切地催動那微薄的花仙之力去阻擋,哪怕是以卵擊石!
然而,就在那道淩厲的金色劍芒即將徹底湮滅地上殘骸的千鈞一發之際——
異變陡生!
轟隆!!!
一聲沉悶到極點的巨響,仿佛從九幽地底傳來,又像是九天雷霆在厚重的雲層深處炸開!整個迎仙台,不,是整個萬靈仙宗的山門都劇烈地晃動了一下!白玉地麵如同水麵般起伏,無數賓客站立不穩,驚呼著跌倒在地,避雨法器的光芒一陣亂閃。
天空,那原本隻是墨綠陰沉的天幕,驟然變得漆黑如墨!翻湧的烏雲仿佛沸騰的粘稠瀝青,劇烈地攪動、旋轉起來!
一個巨大到令人窒息的、模糊的人麵輪廓,在那漆黑的天幕旋渦中心,緩緩浮現!
那“麵孔”空洞的眼窩處,兩點猩紅的光芒驟然亮起,如同兩輪沉淪的血月,冰冷、邪惡、充滿毀滅一切的貪婪,穿透層層雨幕,漠然地俯視著下方如同螻蟻般的眾生!
一股難以言喻的、遠超墨綠腐雨的、令人靈魂都為之凍結顫栗的恐怖氣息,如同無形的海嘯,瞬間席卷了整個迎仙台!
林風指尖射出的那道金色劍芒,在這突如其來的天地劇變和恐怖威壓下,如同投入沸水中的雪花,瞬間扭曲、黯淡,發出一聲不甘的哀鳴,在距離地麵殘骸僅剩寸許的地方,“啵”的一聲,徹底潰散,化為點點金芒湮滅。
林風臉色劇變,那誌得意滿的倨傲瞬間被驚駭取代,猛地抬頭望向那恐怖的天象!
蘇清漪花容失色,下意識地向林風身邊靠攏,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
所有的賓客,無論是長老還是弟子,此刻都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臉上血色儘褪,隻剩下無邊的恐懼!
“邪…邪魔!!”
“天啊!那是什麼怪物?!”
“快跑!是高級汙染源!跑啊——!”
尖叫聲、哭喊聲、桌椅翻倒聲瞬間打破了死寂,整個迎仙台亂作一團!
唯有荊青冥。
在那股毀滅性的恐怖威壓降臨的瞬間,在那巨大魔麵猩紅目光的注視下,他身體猛地一僵,仿佛連靈魂都被凍結。然而,就在這極致的恐懼之中,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更加古老、更加隱秘、甚至帶著一絲……渴望的悸動,如同沉睡的火山被驚醒,轟然爆發!
他依舊保持著半跪在地的姿勢,一隻手還下意識地伸向那灘被碾碎的青冥草殘骸的方向。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地、不閃不避地迎向天空中那兩輪猩紅的“血月”!
那目光中,沒有了憤怒,沒有了屈辱,隻剩下一種近乎空洞的、被巨大變故衝擊後的茫然,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血脈深處悸動牽引的、詭異的專注。
就在他抬頭與那魔麵“對視”的刹那!
天空中,那巨大的、由濃稠如實質的汙穢能量構成的魔麵,似乎微微動了一下。那空洞眼窩中的兩點猩紅,光芒驟然暴漲!
緊接著,一道直徑足有丈許、粘稠如同融化瀝青、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惡臭與極致汙染氣息的漆黑巨柱,從那魔麵張開的口中,如同傾倒的擎天巨柱,撕裂墨綠雨幕,帶著毀滅一切的恐怖威勢,精準無比地朝著迎仙台中央——
朝著那個依舊半跪在地、仰頭望天的孤零零紅袍身影——
荊青冥,當頭轟下!
毀滅的氣息,如同凍結萬載的寒冰,瞬間將荊青冥徹底淹沒。那從天而降的、粘稠如活物瀝青的漆黑巨柱,尚未及身,恐怖的壓力已經先一步降臨,仿佛億萬鈞重擔狠狠砸在他的脊梁上!
“哢嚓!”
他身下堅硬的白玉地麵,以他為中心,蛛網般的裂紋瘋狂蔓延、炸開!碎石和玉屑被無形的力場卷起,又被那巨柱裹挾的汙穢能量瞬間侵蝕,化為齏粉。
荊青冥感覺自己全身的骨骼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五臟六腑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緊、揉捏!血液似乎凝固了,呼吸被徹底剝奪,肺葉如同被塞進了滾燙的烙鐵,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那極致的壓迫感,不僅僅是作用於肉體,更像是有無數根冰冷滑膩的觸手,直接探入他的識海,瘋狂攪動,要將他的靈魂都撕扯出來、徹底汙染!
視野在瞬間被純粹的黑暗占據。那黑暗並非虛無,而是粘稠、蠕動、散發著令人靈魂都為之腐朽惡臭的汙穢!他甚至能“看”到黑暗深處,有無數扭曲、怪誕、無法名狀的陰影在尖嘯、在蠕動,向他投來貪婪的注視。
【要死了…】
這個念頭無比清晰地浮現在他瀕臨破碎的意識中。在絕對的、碾壓性的恐怖力量麵前,他之前所承受的一切屈辱、憤怒、不甘,都顯得那麼渺小,那麼可笑。連帶著蘇清漪那冰冷的“累贅”二字,林風那刺目的金芒,都變得模糊而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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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的黑暗裡,唯有源自血脈深處的那一絲悸動,非但沒有被這恐怖的汙染威壓碾碎,反而如同被投入滾油的火星,驟然變得熾熱、清晰起來!仿佛有什麼東西,在那汙穢的黑暗深處,在瘋狂地呼喚著他、吸引著他!
就在這時——
“嗡……”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來自靈魂最底層的奇異嗡鳴,毫無征兆地在荊青冥那即將徹底崩散的意識深處響起。
這聲音並非來自外界,更像是他身體內部的某個閥門被這極致的死亡壓力與血脈悸動共同衝開!一股微弱卻極其堅韌的暖流,如同乾涸河床下湧出的第一縷清泉,瞬間從他破碎的心臟位置那裡,仿佛還殘留著青冥草最後一絲微弱氣息烙印的地方)迸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