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枯木衛初成(上)
腐毒沼澤的夜，濃得化不開。瘴氣不再是白日裡浮動的淺綠紗幔，而是凝固的、粘稠的墨綠油脂，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寸土地上。月光艱難地穿透這層厚重的帷幕，灑下慘淡的、帶著詭異青暈的光斑，照亮泥沼裡咕嘟冒泡的腐液和扭曲虯結的枯木殘骸。
荊青冥盤膝坐在他那間搖搖欲墜的茅草屋內唯一的乾爽角落。屋角漏風，帶著腥甜腐臭的夜風鑽進來，拂動他額前幾縷散亂的發絲。他閉著眼，呼吸綿長，看似在調息，實則心神沉入識海深處，與那朵紮根於血脈與靈魂的妖異黑蓮溝通。
白天在藥田邊緣“失手”導致監工趙老四衰老十年，以及反向汙染長老私藏藥田、留下魔花印記的事情，在萬靈仙宗外門底層弟子中已然掀起了不小的波瀾。恐慌、猜忌、幸災樂禍，種種情緒如同沼澤裡的毒瘴，無聲蔓延。他知道，懲罰不會隻有發配這麼簡單，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
果然，係統冰冷的提示音在他心神沉靜時驟然響起：
【警告：檢測到強烈惡意鎖定，來源：未知個體1。】
【能量波動分析：築基初期，金屬性銳氣，蘊含微弱淨化排斥力場，疑似針對宿主汙染特質。】
【威脅等級：中低於當前環境下）。】
【建議：啟動“汙染感知”增強，範圍五十丈。】
荊青冥猛地睜開眼，左眼深處，那朵虛幻的黑蓮印記微微一閃，旋即隱沒。他沒有絲毫猶豫，心念一動：“啟動！”
刹那間，世界在他眼中變了顏色。濃鬱的、無處不在的腐毒瘴氣不再是阻礙視線的屏障，反而成了他感知的延伸。視野變得灰暗而清晰，五十丈範圍內，每一縷汙穢能量的流動都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分明。茅屋外，沼澤泥水的粘稠翻滾，枯木深處殘存的微弱死氣，甚至泥土裡蟄伏的毒蟲微弱的心跳，都纖毫畢現。
而就在離茅屋不到二十丈的一處泥沼窪地中，一個與環境格格不入的“空洞”清晰地呈現在他的感知裡。
那是一個人影，全身籠罩在一件能隔絕氣息和能量波動的特殊夜行衣中，與周圍的腐毒能量形成強烈的排斥。他像一塊投入泥沼的石子，在荊青冥的汙染感知視野裡，硬生生“擠”出了一個沒有汙穢能量浸潤的“真空區”。這人正如同鬼魅般，無聲無息地貼著濕滑泥濘的地麵，朝著茅屋方向潛行而來。其動作矯健迅捷，顯然是受過嚴格訓練的殺手，每一步都精準地避開鬆軟的淤泥和發出聲響的枯枝。他手中緊握著一柄短劍，劍身雖然被布條包裹，但在荊青冥的感知裡，那劍刃上凝聚的、針對汙染特質的鋒銳金芒，如同黑夜裡的螢火蟲一樣刺眼。
“淨化派……終於忍不住動手了麼？”荊青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沒有絲毫意外，隻有一股壓抑已久的戾氣在胸腔中翻湧。退婚的恥辱，流放的憋屈，趙老四的貪婪跋扈，長老的暗算，層層累積的怒火，此刻終於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也好，就拿你來試試新領悟的手段。”
他悄無聲息地站起身，像一縷沒有重量的幽魂，飄到茅屋那扇破敗的木門後。他沒有立刻衝出去，而是將右手掌心，輕輕按在了潮濕冰冷的門板上。
意念沉入體內黑蓮，那沉寂的根須仿佛被喚醒，貪婪地汲取著周圍濃鬱的腐毒瘴氣。這些對普通修士來說是致命劇毒的能量，此刻卻如同甘泉般湧入他的經脈。茅屋周圍的沼澤地麵，那些原本死寂的枯藤、朽木根須，在無人察覺的黑暗裡，極其輕微地蠕動起來，如同沉睡的毒蛇被驚擾。
門外的刺客已經潛行至茅屋五丈之內。他似乎對自己的潛行術極有信心，也認定了荊青冥這個被流放的“廢物花匠”不可能有反抗之力。他微微調整姿勢，身體緊繃如弓，短劍上包裹的布條被悄然震開，露出寒光閃閃的刃鋒。一股銳利逼人、帶著淨化氣息的金芒開始在劍尖凝聚，鎖定了茅屋內荊青冥的氣息位置。
就是現在！
荊青冥按在門板上的掌心猛地發力！
“噗！”
不是破門聲，而是數根隱藏在門口泥沼下的、手臂粗細、布滿尖銳毒刺的枯藤，如同潛伏已久的毒蟒，驟然破開泥漿，帶著濃烈的腥風，朝著刺客的雙腿和握劍的手臂狠狠絞纏而去！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鑽，完全超出了刺客的預料！
“什麼？！”刺客瞳孔驟縮，驚駭欲絕。他完全沒料到攻擊會來自腳下！倉促間，他築基期的修為猛然爆發，身體強行向後急退，同時手中短劍化作一片金色光幕，狠狠斬向纏繞而來的枯藤。
“嗤啦！”
金芒閃爍，蘊含著淨化之力的劍氣鋒利無比，瞬間將兩根最粗壯的枯藤斬斷。斷裂處噴灑出墨綠色的腥臭汁液，濺在周圍的泥地上，發出“滋滋”的腐蝕聲。
然而，荊青冥的操控並非隻有這一處！就在刺客分心斬斷正麵枯藤的瞬間，他身後、左右兩側，更多的、更細密的枯藤如同活物般從泥沼、枯木縫隙中彈射而出，如同無數劇毒觸手，瞬間纏上了他的腳踝、小腿、腰身，甚至握劍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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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枯藤堅韌異常，遠超普通草木，更蘊含著荊青冥引導而來的濃鬱腐毒瘴氣，如同跗骨之蛆，瘋狂地侵蝕著刺客體表的護體靈光和那件隔絕氣息的夜行衣。
“滾開！”刺客又驚又怒，厲聲咆哮。他瘋狂催動體內金係靈力，短劍金芒暴漲，試圖將這些煩人的藤蔓儘數斬斷。築基初期的修為全麵爆發，銳利的金氣切割空氣，發出刺耳的尖嘯。
但荊青冥豈會給他喘息的機會？
就在刺客被枯藤暫時纏住，全力劈砍的刹那，那扇破敗的茅屋木門轟然炸裂！不是向外撞開，而是向內爆碎成無數碎片，如同被一股沛然巨力從內部轟碎！
木屑紛飛中，一道黑影如同離弦之箭，帶著一股令人心悸的、混雜著草木腐敗與血腥殺意的氣息，電射而出！正是荊青冥！
他根本不需要武器。他的右手五指張開，指尖繚繞著肉眼可見的、如同活物般扭動的墨綠色汙穢氣流，帶著刺鼻的腥味，直直抓向刺客的麵門！
速度快得驚人！力量更是遠超一個“凝氣期花匠”應有的範疇！
刺客剛剛斬斷纏住手腕的幾根枯藤，還來不及調整姿勢，那散發著致命汙染氣息的手爪已經近在咫尺！他甚至能看清荊青冥那雙在黑暗中閃爍著非人幽光的左眼！
“找死！”刺客雖驚不亂，眼中狠厲之色一閃。他放棄了防禦，竟是不退反進，將全部靈力灌注於短劍，金芒瞬間凝練成一道刺目的光束，如同毒蛇吐信，直刺荊青冥的心臟！竟是打著以傷換命的狠辣主意！
一個“凝氣期”的廢物，就算有些詭異手段，肉身又怎能抵擋築基修士的全力一劍？刺客眼中已經浮現出對方心臟被洞穿、汙染被淨化的快意景象。
然而，就在那鋒銳無匹的金芒劍尖即將觸及荊青冥胸前衣襟的刹那——
荊青冥嘴角的弧度驟然擴大，帶著一絲近乎殘忍的嘲弄。
“係統，目標鎖定！‘汙染汲取’——最大功率！”
【指令確認。目標：築基初期有機生命體金屬性）。汙染源：輕微淨化排斥力場）。】
【開始強製汲取！警告：目標反抗強烈，能量對衝風險高！請宿主引導汙穢能量壓製其靈力核心！】
一股無形的、沛然莫禦的恐怖吸力，猛然從荊青冥抓向刺客麵門的手掌中心爆發出來！這吸力並非作用於實體，而是直接作用於能量層麵，作用於刺客體內流轉的靈力，以及……他生命本源！
“呃啊——！”
刺客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的恐懼和極致的痛苦！他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靈力，甚至生命力，都像是被一個巨大的、無形的旋渦瘋狂拉扯，朝著那隻墨綠色的手掌湧去！他刺出的短劍，金芒如同風中殘燭般劇烈搖曳、黯淡，仿佛隨時會熄滅。劍尖離荊青冥的胸口僅僅一寸，卻再也無法前進分毫！
更可怕的是，荊青冥手掌上繚繞的墨綠色汙穢氣流，如同活物般順著那股吸力，瘋狂地鑽入刺客的皮膚、經脈！這些汙穢能量與他體內的金係靈力、尤其是那層淨化排斥力場發生了劇烈的衝突！
刺客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皮膚下仿佛有無數條小蛇在瘋狂竄動，那是汙穢能量在他體內肆虐、腐蝕、與金係靈力碰撞爆炸的景象！他體表的護體靈光如同碎裂的蛋殼般寸寸崩解，那件隔絕氣息的夜行衣也開始迅速變黑、腐朽！
“不……不可能！你……你到底是什麼怪物？！”刺客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眼珠暴突，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絕望。
荊青冥麵無表情，左眼中黑蓮虛影急速旋轉，冰冷地注視著眼前痛苦扭曲的麵容。他能清晰地“看”到，刺客體內原本純淨的金色靈力正在被墨綠色的汙穢瘋狂侵蝕、汙染、吞噬。築基修士的生命力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地流入他的體內，被係統貪婪地轉化、吸收。
“啊——！”
劇痛讓刺客徹底失去了反擊的力量，短劍“當啷”一聲掉落在泥濘中。他徒勞地伸出未被完全束縛的左手，想要抓撓荊青冥，卻隻抓到了一把冰冷的空氣。他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癟下去，皮膚失去光澤，皺紋爬上臉頰，頭發開始變得灰白。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刺客腰間，一塊不起眼的、刻著古樸符文的黑色木牌，在主人生命力急劇流逝、防護徹底失效的瞬間，驟然爆發出刺目的白光！一股遠比刺客本身強大得多、也更加精純、更加霸道的淨化力量轟然爆發！
【警告！檢測到高強度淨化能量衝擊！來源：未知法器元嬰級殘印）！】
【能量對衝加劇！汙染吸取進程受阻！】
【宿主肉身承受壓力激增！建議立刻中斷汲取或強化汙穢屏障！】
那白光如同小太陽般炸開，帶著一種神聖而凜冽的毀滅氣息，瞬間驅散了方圓數丈內的腐毒瘴氣！纏在刺客身上的枯藤如同遇到克星般瞬間枯萎、斷裂、化為飛灰！荊青冥手掌上繚繞的汙穢氣流更是如同冰雪遇烈陽，發出“滋滋”的消融聲，迅速被淨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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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
荊青冥如遭重錘轟擊，胸口一悶，強行汲取的進程被硬生生打斷，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後踉蹌數步，嘴角溢出一絲暗紅色的血跡。他的右手掌心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灼痛感，仿佛被聖火灼燒過一般。
那白光來得快，去得也快。木牌上的符文閃爍了一下，隨即徹底黯淡下去，顯然是一次性的保命手段。但這一瞬間的爆發，卻為瀕死的刺客爭取到了最後一絲機會。
刺客眼中閃過一絲狂喜和怨毒，用儘最後力氣嘶吼：“淨世……不滅！林師兄……會為我……”話未說完，他殘存的生命力再也無法支撐，身體如同破麻袋般軟倒在地，隻剩下一口氣在苟延殘喘，眼神迅速灰敗下去，但那股刻骨的怨恨卻死死鎖在荊青冥身上。
荊青冥穩住身形，抹去嘴角的血跡，看著地上進氣少出氣多的刺客，又瞥了一眼那徹底失效的黑色木牌，眼神冰冷到了極致。
“林風……又是你！”他低聲自語，聲音裡帶著濃得化不開的殺意。“元嬰級的護身符……還真是舍得下本錢！”
剛才那一下淨化衝擊，確實讓他受了些震蕩。但刺客的垂死掙紮，也徹底點燃了他心中那團名為複仇的火焰。他看著地上那具正在迅速失去生機的軀體，一個更加冷酷、更加符合他如今心意的念頭，如同毒蔓般滋生出來。
“想死？沒那麼容易……”荊青冥緩緩走到刺客身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那張因痛苦和恐懼而扭曲變形、布滿皺紋的臉。他緩緩抬起右手，掌心雖然被淨化之力灼傷，但黑蓮的力量依舊在湧動，墨綠色的汙穢氣流再次開始凝聚。
“係統，鎖定目標瀕死有機體。”
【目標生命體征：瀕臨衰竭。靈魂波動：微弱，怨念凝聚。】
“啟動‘有機體轉化’程序。”
【指令確認。檢測到目標符合‘初級枯木傀儡’轉化基礎條件。】
【開始掃描目標結構...】
【開始分析能量殘留...】
【開始引導汙穢能量重塑...】
【警告：目標意識殘餘強烈怨念）可能乾擾轉化進程，是否進行‘意識湮滅’或‘怨念束縛’？】
荊青冥的目光掃過刺客那雙依舊死死瞪著自己、充滿無儘怨恨的眼睛，沒有絲毫憐憫。
“怨念束縛。”他冷冷地吐出指令，“他的恨，他的不甘……將是最好的燃料。我要讓林風的人，變成指向他自己的刀！”
話音剛落，荊青冥掌心凝聚的墨綠色汙穢氣流猛然變得粘稠如實質，不再是單純的汲取，而是化作無數道帶著強烈汙染與重塑力量的墨綠色絲線，如同活物般鑽入刺刻殘破不堪的軀體！
“呃……啊……”刺客殘存的意識發出最後一聲模糊的、非人的嗚咽，徹底被淹沒在洶湧的汙穢能量洪流之中。
腐毒沼澤的夜，被一種更深的死寂籠罩。先前戰鬥的聲響和刺客的慘嚎已經平息，隻剩下泥沼偶爾冒泡的咕嘟聲，以及……某種令人牙酸的、筋骨錯位重組的低沉摩擦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