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毒沼澤的夜,是墨綠與深紫攪成的濃湯。白日裡蒸騰的瘴氣此刻沉入泥沼深處,隻餘下稀薄而冰冷的濕氣,混雜著植物腐爛與某種更深沉腥甜的怪味。月光艱難地撕開厚重雲層,投下幾縷慘淡銀輝,照亮了藥園角落一小片翻動過的黑泥——荊青冥的“秘園”。
他半跪在泥濘中,五指深深插入那團被反複“滋養”過的特殊土壤。入手不再是純粹的冰冷滑膩,反而帶著一種詭異的溫潤,如同吸飽了血的獸皮。這便是他的“汙壤”——以自身精血為引,灌入微量可控汙染,再混合腐毒沼澤特有的爛泥,反複錘煉而成。尋常藥草沾之即死,但對他的血脈而言,卻是培育“異種”的溫床。
意念微動,淡藍色光屏無聲在眼前展開:
【宿主:荊青冥】
【血脈:汙染花仙初醒)】
【境界:凝氣七層汙能淬煉中)】
【本源汙染吸收度:1.7】
【可用汙染源:腐毒沼澤瘴氣低)、蝕骨花殘息中)、低階邪魔核心碎片微量)】
【當前培育:未知雜交毒株代號‘蝕骨螢’,母本:腐螢苔蘚;父本:蝕骨花殘息+宿主精血)狀態:萌芽期不穩定)】
荊青冥的目光落在“狀態”後麵的“不穩定”字樣上,眉頭微不可察地一蹙。他小心翼翼地從貼身衣袋裡取出一個巴掌大的玉盒,揭開。盒底鋪著一層猩紅細沙,幾片邊緣焦黑卷曲的深紫色花瓣躺在上麵,正是前幾日從瀕死蝕骨花上剝離的殘息,此刻正散發出微弱卻令人心悸的波動。旁邊,還有一小撮閃爍著幽綠微光的苔蘚碎末——腐螢苔蘚,隻在沼澤最深處、汙染最濃鬱的區域生長,白日釋放毒霧,夜晚則會發出幽幽螢光。
他將蝕骨花殘息與腐螢苔蘚碎末小心地混合,指尖逼出三滴殷紅的血珠,精準地滴落在混合物中心。血珠甫一接觸,那殘息花瓣仿佛活物般猛地一顫,貪婪地吸吮起精血,幽綠苔蘚碎末也瞬間被染上一層妖異的淡紅。
“去。”荊青冥低喝一聲,指尖一彈,這團混合著精血與汙染的物質便精準地落入汙壤中央一個預留好的小坑中。他迅速用周圍的土壤將其覆蓋、壓實。
幾乎就在泥土合攏的瞬間——
“呃啊——!”
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嘯,並非從泥土下傳出,而是直接在他靈魂深處炸響!那並非物理的聲音,而是無數細碎、充滿極致痛苦與怨毒的意念碎片,如同億萬根淬毒的冰針,狠狠刺入他的識海!
【警告!檢測到高濃度花魂殘念衝擊!與宿主血脈本源共鳴!精神屏障急劇衰減!】
【精神汙染度:17…25…33…持續上升中!建議立刻終止培育!】
係統冰冷的警報瘋狂閃爍。荊青冥眼前猛地一黑,身體劇烈搖晃,額角青筋暴起,牙關緊咬,一縷鮮血從他嘴角溢出。視野劇烈晃動、扭曲,不再是泥濘的藥園角落,而是被一片無邊無際的血色花海所取代!
花海在燃燒。妖異而巨大的花朵,形態扭曲,花瓣邊緣流淌著瀝青般的粘稠黑液,發出撕心裂肺的哀嚎。每一朵花都是一張扭曲痛苦的人臉,它們的花莖如同纏繞的毒蛇,在燃燒的烈焰中瘋狂扭動掙紮。荊青冥甚至能“聞”到那被焚燒的花魂散發出的絕望焦糊味!
“叛徒…血脈的恥辱…”
“汙染…吞噬…毀滅…”
“痛…好痛…為何要背叛…為何要擁抱汙穢…”
“殺…殺了這個玷汙者…”
無數重疊的、充滿憎恨與悲鳴的意念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衝擊著他搖搖欲墜的意識防線。這便是深植於花仙血脈本源深處的古老恐懼與詛咒——對汙染的絕對排斥與恐懼!它們感應到了他正在“主動”親近汙染,甚至試圖“創造”汙染造物,那沉寂的祖魂被徹底激怒!
“閉嘴!”荊青冥喉嚨裡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雙目驟然變得赤紅。他猛地一拳砸在麵前的汙壤上!
“噗!”
泥土飛濺。左眼深處,那枚沉寂的黑蓮印記驟然亮起,幽深冰冷的烏光瞬間覆蓋了半個瞳孔。一股強橫的吸力以他為中心爆發開來,不再是吸收外在的汙染,而是瘋狂地吞噬著衝擊他識海的那些狂暴花魂殘念!
【主動技能‘噬念’發動!目標:狂暴花魂殘念!吸收轉化中…】
【精神汙染度:33…28…22…下降中…】
那些燃燒的血色花海影像,那些淒厲的尖叫與詛咒,如同被投入黑洞的光線,被左眼那朵旋轉的微型黑蓮貪婪地撕扯、吞噬、碾碎!黑蓮的花瓣邊緣,隱約泛出一絲更深的暗紅。一種冰冷、狂躁、但帶著強大力量感的情緒,如同毒液般注入荊青冥的四肢百骸,迅速壓倒了祖魂哀嚎帶來的痛苦與暈眩。
“力量…”他喘息著,緩緩抬起頭,左眼的烏光尚未完全褪去,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妖異。嘴角的血跡未乾,臉上卻露出一抹近乎病態的、帶著毀滅快感的笑容。“看到了嗎?你們的恐懼,你們的詛咒,你們的痛苦…就是我的養料!花仙?嗬…這血脈,終將由我重新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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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再理會識海中殘留的、已然虛弱不堪的啜泣,全部心神再次沉入麵前的汙壤。剛才的劇烈波動下,汙壤中央被他拳頭砸中的地方,出現了一道細微的裂縫。
而就在那裂縫深處,一點極其微弱的、混合著幽綠與暗紫的詭異熒光,如同初生螢火蟲的心臟,頑強地、緩慢地搏動著。
與此同時,藥園邊緣那座歪斜的、散發著黴味的茅草屋裡。
監工趙大正就著一盞昏黃油燈,啃著半塊硬得像石頭的雜糧餅。他臉色蠟黃,眼袋浮腫,眼角新添了幾道深刻的皺紋,整個人透著一股未老先衰的疲憊。自從上次被那詭異的蝕骨花反噬,短短幾日,他仿佛衰老了十歲,精力大不如前,連夜裡巡邏都開始偷懶。
“媽的…這鬼地方…”他啐了一口,餅屑混合著唾沫星子飛出老遠。荊青冥那張平靜卻讓他莫名心悸的臉又浮現在腦海。“那小畜生…絕對有鬼!”
他越想越不對勁。荊青冥被發配到這裡後,非但沒被毒沼折磨死,反而精神頭越來越好。藥園裡那些刁鑽難伺候的毒草,在他手裡竟也少出意外。更詭異的是,上次那株蝕骨花明明要死了,荊青冥一靠近,它就回光返照,反噬了自己!還有…最近沼澤深處的毒蟲似乎格外安靜,連夜裡擾人的鬼麵蝠都少了許多…
“不行!”趙大猛地站起,雜糧餅掉在地上也顧不上。“老子得去看看!這小子肯定在搞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要是真抓到他把柄…”他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貪婪和狠厲,“交給刑堂,老子就能離開這鬼地方了!”
他抓起靠在牆角的鏽蝕鐵叉,吹熄油燈,躡手躡腳地溜出茅屋。夜色正濃,瘴氣下沉,視野反而比白天好一些。他熟門熟路地沿著藥田邊緣的小徑,避開巡邏弟子的路線,朝著荊青冥居住的藥園深處角落摸去。
越靠近那角落,空氣似乎越安靜。沼澤裡慣常的蛙鳴蟲嘶都消失了,隻剩下他自己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一股若有若無的、極其淡薄的腥甜氣息鑽入鼻腔,讓他心臟沒來由地一陣緊縮。
他扒開一叢茂密的、散發著微苦氣味的鬼哭藤,探出半個腦袋。
眼前的情景讓他瞳孔驟然收縮,頭皮瞬間炸開!
慘淡的月光下,荊青冥背對著他,半跪在一小片明顯被翻動過的黑色泥土前。而在那片黑泥中央,赫然生長著一株…一株他從未見過的植物!
那東西不過三寸高,形態極其古怪。主乾細弱如墨線,卻異常堅韌,表麵覆蓋著細密的、仿佛蟲卵般的暗紫色凸起。頂端沒有葉片,隻有孤零零一朵拇指大小的“花苞”。但那“花苞”絕非凡物——它通體呈現出一種流動的、介於半透明與膠質之間的質感,如同凝固的毒血。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這“花苞”此刻正一明一滅地,散發出極其微弱的幽綠與暗紫混雜的光芒!
那光芒如同活物的呼吸,每一次明滅,都伴隨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陰冷氣息擴散開來。光芒映在荊青冥的側臉上,勾勒出他專注而平靜的輪廓,也照亮了他沾著新鮮血跡的嘴角。
這…這是什麼鬼東西?!趙大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這絕不是藥園裡該有的植物!這光芒…這氣息…邪性!太邪性了!這小畜生果然在修煉邪術!那株反噬他的蝕骨花,肯定也是這邪術搞的鬼!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趙大的心臟,讓他幾乎窒息。他想轉身就跑,去告發,去逃離這噩夢般的場景!但極度的恐懼之後,一股更為強烈的、扭曲的興奮和貪婪猛地湧了上來!
抓現行!人贓並獲!這是天大的功勞!隻要抓住這小子和這株邪物,刑堂的賞賜足以讓他離開這鬼地方,甚至可能賜下延壽的丹藥!
“荊青冥!”一聲變了調的嘶吼猛地劃破死寂的夜!趙大猛地從鬼哭藤後跳了出來,鏽跡斑斑的鐵叉直指荊青冥後背,因激動和恐懼而劇烈顫抖著,“你好大的狗膽!竟敢在仙宗藥園培育這等妖邪魔物!人贓並獲,我看你這次往哪跑!乖乖束手就擒,跟老子去見刑堂長老!”
他喘著粗氣,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荊青冥的背影,還有那株妖異的“花苞”,臉上肌肉因狂喜與恐懼交織而扭曲變形,仿佛一個剛從墳墓裡爬出來的惡鬼。
荊青冥的動作,在趙大嘶吼出聲的瞬間,停滯了。
那一聲變了調的嘶吼,如同鈍刀刮過鐵鏽,刺破了藥園角落死水般的寂靜。趙大跳出來的身影,帶著一股孤注一擲的瘋狂和貪婪,鏽蝕的鐵叉在微弱的月光下閃爍著不祥的寒芒。
荊青冥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收回了按在汙壤上的手。指尖沾染的濕潤黑泥,在幽綠暗紫的光芒映照下,如同凝固的毒血。他沒有立刻轉身,隻是背對著趙大,目光依舊停留在那株剛剛萌芽、正搏動著詭異光華的“蝕骨螢”上。
汙壤中,那株小小的異種仿佛受到了驚嚇,頂端那膠質般的“花苞”猛地收縮了一下,內部流動的光暈瞬間變得紊亂,明滅的頻率驟然加快,散發出的陰冷氣息也急促了幾分,如同受驚野獸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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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大被荊青冥這反常的平靜激得更加狂躁,手中的鐵叉又往前挺了挺,幾乎要戳到荊青冥的後心:“聾了嗎?!小畜生!轉過身來!把你搞出來的這邪物給老子毀了!然後乖乖跟老子去刑堂領死!”
“邪物?”荊青冥終於開口了。聲音低沉平靜,聽不出絲毫情緒,卻像冰冷的金屬刮過石頭,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讓趙大囂張的氣焰莫名一窒。
他緩緩轉過身。
慘淡月光和妖花微光同時照亮了他的臉。額角的青筋尚未完全平複,嘴角殘留的一抹血跡異常刺眼。但更讓趙大心臟驟停的,是荊青冥的眼睛。那雙瞳孔深處,一點幽深的烏光尚未完全斂去,如同深潭下的漩渦,冰冷地倒映著他因恐懼而扭曲的麵孔。那眼神裡沒有憤怒,沒有驚慌,隻有一種…漠然到極致的審視,仿佛在看一件死物,或者…一塊即將投入熔爐的柴薪。
“趙監工,”荊青冥的聲音依舊平穩,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奇異韻律,“你說它是邪物?”他微微側身,讓趙大能更清晰地看到那株搏動光華的“蝕骨螢”。
“妖光惑人!邪氣森森!不是邪物是什麼?!”趙大色厲內荏地吼道,試圖用音量驅散心底瘋狂滋生的寒意,“仙宗藥園,豈容你這等邪魔歪道玷汙!快毀了它!”
“嗬…”一聲極輕的、近乎耳語的嗤笑從荊青冥唇邊溢出。“仙宗藥園?趙監工,這腐毒沼澤裡的每一寸泥土,每一縷瘴氣,難道不比它‘邪’上千百倍?”他向前踏了一步。
趙大如同受驚的兔子,猛地後退一步,鐵叉差點脫手:“你…你想乾什麼?!站住!再過來老子就不客氣了!”他感覺自己麵對的根本不是那個任人欺辱的花匠棄子,而是一頭披著人皮的、擇人而噬的凶獸!那平靜眼神下的漠然,比任何怒吼都更讓他膽寒。
“不客氣?”荊青冥停下了腳步,嘴角微微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趙監工,你忘了蝕骨花的教訓了麼?還是覺得…衰老十年,還不夠?”
蝕骨花!衰老十年!
這幾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趙大心上!這幾日身體每況愈下、精力衰竭的痛苦瞬間湧上心頭!對衰老的恐懼壓倒了一切!他臉上的凶狠瞬間崩塌,隻剩下無法掩飾的驚惶:“你…你果然是妖人!那花…那花是你搞的鬼!你要害死我?!”
“害你?”荊青冥輕輕搖頭,目光卻如實質般落在趙大因恐懼而顫抖的身體上,那眼神,帶著一種研究的意味。“我隻是讓你提前體會一下…生命的流逝。一種…相對溫和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