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是她走過去，遞給了他一塊糖，說：“用花救人，一點都不丟人。”
他當時看著她，眼睛亮得像星星。
可現在，那顆星星被汙染成了暗夜裡的修羅。
蘇清漪捂住臉，指縫間滲出的淚水滾燙，落在冰冷的城磚上，瞬間被風吹乾，隻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像從未存在過。
黑氣如沸騰的墨汁翻湧，荊青冥站在汙染潮的中心，衣袍被風掀起的弧度帶著一種詭異的韻律。他左眼的黑蓮印記忽明忽暗，每一次閃爍，周圍百米內的汙染源獸便會發出痛苦的嘶吼——它們體內的魔性正被無形的絲線抽離，順著藤蔓彙入他掌心那朵不斷旋轉的黑蓮。
“林師兄！他在吸收汙染源！”一名弟子指著荊青冥掌心的異象，聲音裡的驚恐蓋過了戰場上的轟鳴。
林風的金劍剛劈開一頭源獸的利爪，聞言回頭時，正看見荊青冥將一朵半人高的血色蘑菇狀怪物捏碎。墨綠色的汁液濺在他臉上，卻像水滴融入泥土般消失無蹤，而他身後的枯木軍團裡，立刻多了一具頂著菌蓋、能噴吐毒霧的傀儡。
“邪魔歪道！”林風怒吼著揮劍斬出一道金色劍氣，卻在觸及荊青冥周身的黑氣時瞬間潰散，隻留下幾縷青煙。他這才驚覺，那些被他視為劇毒的汙染，此刻竟成了荊青冥最堅固的護盾。
城牆上的蘇清漪攥緊了衣袖，指尖深深嵌進掌心。她看見荊青冥抬手時，數十具枯木修士同時舉起斷裂的法器，組成一道由殘刃與骨片構成的屏障，硬生生擋住了一頭小山般的源獸衝撞。那源獸的獠牙擦過屏障的瞬間，枯木上突然開出密密麻麻的黑色花苞，花苞炸開的瞬間，數以萬計的細小種子如箭矢般射進源獸的眼睛——下一秒，那怪物龐大的身軀便從內部開始枯萎，骨骼縫隙裡鑽出纏繞的黑色根須。
“這是……蝕骨花的變異種。”蘇清漪的聲音帶著顫抖。她認得這種花，曾經在荊青冥的花圃裡見過，那時還是需要精心嗬護的嬌弱植株，如今卻成了撕裂巨獸的利器。
戰場西側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原本縮在角落裡的散修們，看著枯木軍團勢如破竹的模樣，終於有人壯著膽子衝出藏身地。一個瘸腿的老修士舉起拐杖，卻被身旁的源獸一巴掌拍飛，眼看就要落入獸群，一具握著長弓的枯木傀儡突然轉身，射出一支由脊椎骨打磨的箭矢，精準地貫穿了那頭源獸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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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修士癱在地上，看著救了自己的枯木傀儡——那傀儡的脖頸處還掛著半塊破碎的玉佩，正是他失蹤三日的徒弟。
“小……小虎？”老修士顫巍巍地伸出手，卻在觸碰到枯木的瞬間被燙得縮回手。傀儡空洞的眼眶轉向他，停頓了半息後，轉身繼續撲向其他源獸，隻是射箭的角度，總在有意無意地護著他。
這一幕被荊青冥儘收眼底。他正將一株從地底鑽出的、長滿人臉的藤蔓連根拔起，藤蔓上的人臉發出淒厲的哀嚎，聲音竟與記憶裡嘲笑他“娘娘腔”的孩童們重合。吸收這株藤蔓時，血脈裡的花魂發出比以往更劇烈的嘶吼，他悶哼一聲，嘴角溢出黑血，卻反手將藤蔓甩向空中。
去。”
藤蔓在空中炸開，化作無數帶著人臉的黑色絲帶，絲帶掠過之處，源獸的皮毛迅速潰爛，露出下麵蠕動的血肉。而那些絲帶的末端，漸漸凝結出孩童手掌的形狀，每一次抓取，都伴隨著尖銳的嘲笑聲。
“原來……連痛苦都能被你利用。”一個蒼老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荊青冥回頭，看見遺塵穀主拄著拐杖站在不遠處。這位半汙染狀態的強者半邊臉覆蓋著鱗甲，另一隻眼睛卻清明得很，正饒有興致地看著他操控的枯木軍團。
“比起看著他們變成怪物，”荊青冥擦去嘴角的血，掌心的黑蓮又凝實了幾分，“這樣至少還能讓他們再‘活’一次。”
遺塵穀主笑了笑，拐杖頓地時，地麵裂開的縫隙裡鑽出數條冰藍色的鎖鏈，將一頭試圖偷襲的源獸捆成了冰雕：“你的‘活’，倒是比我們這些研究淨化的更實在。”他忽然指向城東，“那邊有個汙染源核心，像塊黑色的晶石，你若能吸收它，這些源獸的躁動會平息大半。”
荊青冥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見一團濃鬱的黑氣中，隱約有菱形的輪廓在閃爍。他身後的枯木軍團像是感應到了什麼，齊齊發出低沉的嘶吼，空洞的眼眶裡幽光大盛。
“看來你的‘兵’比你更急。”遺塵穀主打趣道，卻在看見荊青冥眼底一閃而過的冷光時收了笑，“那核心裡藏著不少上古怨念，吸收時小心——彆被它們吞了神智。”
荊青冥沒答話，隻是抬手示意枯木軍團分出一半護住城牆，自己則帶著剩下的傀儡朝城東掠去。路過林風身邊時，他瞥了一眼對方被源獸粘液腐蝕得坑坑窪窪的劍鞘，淡淡道：“你的劍，快撐不住了。”
林風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揮劍的動作卻不由自主地慢了半分。他看著荊青冥的身影消失在黑氣裡，又低頭看了看自己顫抖的手腕——剛才格擋時，源獸的利爪幾乎要將他的經脈震斷，若不是荊青冥路過時，有兩具枯木傀儡替他擋了一下，此刻他恐怕已經成了獸群的口糧。
“林師兄！我們要不要跟過去看看？”旁邊的弟子喘著氣問，眼神裡帶著明顯的意動。
林風緊咬著牙，金劍在陽光下折射出的光芒卻顯得有些黯淡。他知道弟子們在想什麼——連淨化派的長老都死在了汙染源手裡，如今能救仙宗的，恐怕隻有那個被他們視為邪魔的荊青冥。
城東的黑氣濃鬱得幾乎凝成實質，荊青冥踏入其中時，係統的提示音在腦海裡瘋狂響起：【檢測到高密度怨念集合體，是否吸收？警告：內含三階汙染源核心，吸收可能導致血脈暴走】
“吸收。”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確認。
下一秒，無數扭曲的人臉從黑氣中浮現，淒厲的哭嚎像是要鑽進骨髓。他看見一個穿著仙宗服飾的少女在黑氣裡奔跑，轉身時露出的臉竟與蘇清漪有七分相似；又看見一群孩童圍著一個少年扔石頭，少年懷裡抱著的青冥草被踩得稀爛——那是他自己八歲時的模樣。
“花仙血脈果然一文不值……”
“娘娘腔的東西，就該和這些花草一起爛在泥裡！”
嘲諷與低語如潮水般湧來，荊青冥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皮膚下的血管暴起，呈現出詭異的墨綠色。他能感覺到血脈深處的花魂在尖叫，那些原本純淨的白色花瓣正被黑氣一片片染黑，根部卻在瘋狂地汲取著這些汙穢，長出帶著倒刺的根須。
“呃啊——！”
他猛地跪倒在地，雙手插入黑泥般的地麵。掌心的黑蓮突然爆發出刺目的光芒，將周圍的黑氣強行拉扯過來。那些怨念凝聚的人臉在接觸到黑蓮時，發出比之前更淒厲的慘叫，卻被硬生生撕成碎片，化作最精純的能量注入他的體內。
“原來……這才是花仙真正的樣子。”荊青冥在劇痛中笑了起來，笑聲裡混雜著痛苦與狂喜。他看著自己的手臂上長出黑色的藤蔓，藤蔓上開出的花朵一半是聖潔的白，一半是妖異的黑，“所謂的柔弱，不過是沒見過毀滅的模樣。”
當他再次站起身時，城東的黑氣已經稀薄了大半。那枚菱形的黑色晶石懸浮在他掌心，正被黑蓮一點點蠶食，而他身後的枯木軍團，又多了上百具形態各異的傀儡——其中甚至有幾具保留著仙宗長老的服飾，手裡還握著斷裂的拂塵與玉如意。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具高達十丈的枯木巨人。它原本是一頭由無數屍骸堆積而成的汙染源獸，此刻被轉化後，每一塊骨骼都嵌著黑色的花苞，胸口的位置，一朵巨大的黑蓮正在緩緩綻放，散發出的氣息讓周圍的源獸不敢靠近。
“吼——！”
巨人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抬腳時，整個地麵都在顫抖。
城牆上的蘇清漪看得渾身發冷。她認出那巨人胸口的黑蓮，與荊青冥左眼的印記一模一樣。她忽然想起大婚那日，荊青冥穿著喜服站在迎仙台，手裡捧著的那束白蓮花，純淨得像從未被塵世沾染。
而現在，那束白蓮花，已經在血與汙染中，長成了能吞噬一切的修羅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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