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將聽潮穀籠罩在一片深沉的寂靜之中。
謝無咎離開了有許久,雪傾緩步走到梳妝台前,抬手,一根根拔下固定發髻的玉簪。
烏黑如瀑的長發瞬間傾瀉而下,柔順地披散在肩頭。
她沒有點燈,隻憑著窗外滲透進來的清冷月光,打量著銅鏡中那張屬於自己的臉。
這張臉,從明日起,便重見天日了。
她伸手,剛要解開衣帶,動作卻驀地一頓。
一雙如水的眸子,透過窗格,望向院中那片最濃重的、月光也照不透的竹影。
那裡,有一道若有似無的氣息,帶著壓抑的、孤狼般的戾氣與惶然,已經盤桓了許久。
雪傾唇角勾起一抹無人察覺的弧度,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門窗。
“聽雪閣主,還要在外麵站多久?”
竹影微不可查地動了一下。
片刻的死寂後,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從那片深沉的黑暗中一步步走出。
來人一身玄衣,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臉上那半張玄鐵麵具在清冷的月光下,泛著毫無溫度的幽光。
是夙夜。
他沒有進屋,隻是隔著那扇敞開的房門,遠遠地站在院中,像一尊沉默的、被遺棄的雕像。
那雙透過麵具看過來的眼,死死地鎖著屋內的那道身影,裡麵翻湧著太多複雜的情緒。
有失而複得的狂喜,有自慚形穢的卑微。
更多的,是害怕再次被拋棄的、深入骨髓的恐慌。
他看見了,他一直都在。
他看見謝無咎走了進去。
他們在裡麵待了很久。
他不知道裡麵發生了什麼,他隻知道,當謝無咎再出來時,那個人身上一向溫雅疏離的氣息,多了一絲塵埃落定後的滿足與虔誠。
而自己,像一個見不得光的小偷,隻能躲在最陰暗的角落裡,貪婪地窺伺著那片屬於他的月光,連靠近的勇氣都沒有。
雪傾沒有催促,隻是安靜地坐在銅鏡前,解下了耳畔的一對耳墜,隨手丟進妝奩裡,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每一個細微的聲響,都像一記重錘,砸在夙夜的心上。
“夜閣主,是打算在我的院子裡站到天亮麼?”
夙夜的身子驟然一僵,垂在身側的雙手攥得骨節泛白。
夜閣主。
多麼生疏的稱呼。
她是在告訴他,他們之間,除了這個身份,再無其他了嗎?
一股尖銳的刺痛從心臟蔓延開,他喉結滾動,許久,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沙啞的字。
“我……”
隻有一個字,便再也說不下去。
他能說什麼?
說他不敢走,他怕一走,就又是一個十年?
說他嫉妒謝無咎,嫉妒他能那麼坦然地走進她的屋子?
這些話,他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他甚至沒有資格,像裴玄度那般,理直氣壯地質問她為何騙他。
因為,他最對不起她。
雪傾終於抬起眼,目光穿過門扉,精準地落在他身上,一語道破了他所有的偽裝與不安。
“你怕我趕你走?”
夙夜玄鐵麵具下的下頜線繃得死緊,泄露了他此刻正承受著何等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