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客令下得乾脆利落,沒有半分轉圜的餘地。
夙夜終於動了。
他一步一步,從院中的月色下,踏入了門內昏暗的陰影裡,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帶著自毀般的決絕。
雪傾透過光潔的銅鏡,看見那道玄色的身影一步步走到了她的身後。
他站得很近,那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幾乎將她完全籠罩。
夙夜抬起了手。
那修長、骨節分明、曾執掌聽雪閣生殺予奪大權的手,此刻帶著細微卻無法抑製的顫抖,緩緩移向了自己臉上那半張冰冷的玄鐵麵具。
“哢噠”一聲輕響,機關彈開。
麵具被摘了下來。
麵具下的臉,與傳聞中因醜陋而遮掩的猜測截然相反。
一張清俊無儔的臉,就這麼毫無保留地暴露在清冷的月光下。
與傳聞中因醜陋而遮掩的猜測截然相反,眉目如畫,唇紅齒白,透出一種少年般的脆弱和孤高,卻又因常年覆麵而顯得異常蒼白。
隻是那雙眼睛裡,盛滿了卑微到塵埃裡的哀求與絕望。
“雪傾……你看看我。”
雪傾終於將視線從銅鏡上移開,抬起眼,靜靜地回望著他。
那目光平靜無波,像是在審視一件物品,一件她是否需要,又是否趁手的兵器。
就是這樣冷靜到近乎殘忍的目光,卻讓夙夜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他怕的,從來不是她的拒絕。
而是她的無視。
隻要她還願意看他,一切就都還有希望。
在雪傾平靜的注視下,下一刻,夙夜緩緩地,單膝跪了下去。
他向前傾身,將那張褪去了所有保護與偽裝的臉,深深埋進了雪傾並攏的膝頭。
他死死攥著她的裙角,像一隻被拋棄在暴雨中的幼獸。
“十年前,是我不對,是我眼盲心盲,助紂為虐……是我該死……這十年,我沒有一天不在後悔。”
“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麼……我知道我不如謝無咎會算計……”
“但謝無咎能做的,我也可以……謝無咎不能做的,我更能做!”
“我可以替你做最臟、最見不得光的活……為你殺光所有擋路的人……”
“我不怕臟……不怕見血……不怕背負罵名……”
冰冷的麵料瞬間被滾燙的淚水浸透。
夙夜像一個在冰天雪地裡跋涉了太久,終於找到歸宿的旅人,貪婪地汲取著那能讓他神魂安定的唯一暖意。
“讓我做你的刀……”他悶在她膝上,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帶著濃重的鼻音和溺水般的絕望,“求你……不要趕我走……彆拋棄我……”
說到最後,那聲音已近乎嗚咽。
為了留下,夙夜舍棄了所有驕傲。
他將自己的一切,自尊、驕傲、忠誠,連同這副他曾引以為恥,卻被她讚過的容顏,儘數捧到她的腳下,隻為換取一個留在她身邊的資格。
雪傾沒有說話。
她垂眸,看著跪在自己膝前、淚流滿麵、將最脆弱的頸項都袒露無遺的男人。
那是一個帶著討好與臣服的姿態,像一頭收斂了所有利爪與獠牙的凶獸,正向它唯一的主人,獻上自己最柔軟的肚腹與最脆弱的喉嚨。
屋內的死寂,讓夙夜的心一點點沉入冰冷的深淵。
他開始不安,開始恐慌,獸化的嗅覺讓他瘋狂地去捕捉空氣中屬於她的味道,他怕,他怕聞到哪怕一絲一毫的厭惡與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