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沒有回應。
雪傾沒有再敲第二遍,素手搭上門板,輕輕一推,門便無聲地開了。
一股淡淡的血腥氣,混雜著清苦的藥草味,撲麵而來。
舟內的房間陳設簡單,一桌一椅一床,處處透著夙夜本人那種冷硬利落的氣息。
此刻,他正背對著門口,坐在床沿。
他脫去了上身的玄衣,赤裸的脊背上,幾道深淺不一的傷痕交錯,像是猙獰的烙印。
其中一道最深的,從左肩胛骨一直延伸到腰側,皮肉翻卷,顯然傷得不輕。
他正單手拿著一罐藥膏,費力地想要塗抹在自己背後的傷口上,姿勢彆扭而笨拙。
聽到開門聲,夙夜的身形猛然一僵,下意識地便要去抓旁邊的衣服。
“彆動。”
雪傾開口,製止了他的動作。
她緩步走近,很自然地從他僵硬的手中,拿走了那罐碧綠色的藥膏。
“是我。”她說。
夙夜緊繃的背脊,這才緩緩鬆弛下來,卻依舊不敢回頭,隻是低垂著頭,像個做錯了事,等待主人發落的獸。
雪傾用指尖剜起一抹冰涼的藥膏,覆上他背上那道最猙獰的傷口。
她的動作很輕,帶著安撫的意味。
指腹觸及他滾燙的皮膚,夙夜的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栗了一下,傷口周圍的肌肉瞬間繃緊,像一塊燒紅的烙鐵。
“吳府那些人,有這樣的高手?”雪傾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聽不出喜怒。
“吳家畢竟是洛水地頭蛇,暗中……蓄養了不少大能。”夙夜的聲音有些乾澀。
雪傾沒有說話,隻是用指腹,蘸著藥膏,在他緊繃的皮膚上,不緊不慢地打著圈。
那份冰涼的觸感,混合著她指尖特有的溫軟,像是一股微弱的電流,沿著他的脊椎一路竄上,讓他整個身體都變得僵硬起來。
她溫熱的呼吸,若有若無地拂過他的耳後。
“自己上藥這麼費事,怎麼不叫我?”雪傾再次開口,語氣裡帶著一絲玩味。
夙夜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搖了搖頭。
雪傾饒有興致地追問:“搖頭的意思是不想?”
夙夜沒有回答,過了許久,才傳來他悶悶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白的委屈。
“是不敢,怕阿傾嫌我僭越,不要我。”
雪傾手上的動作停了。
房間裡,一時間靜得可怕。
半晌,一聲極輕的笑,在他耳畔響起。
“夙夜。”
她忽然俯下身,溫熱的唇,幾乎貼著他的耳朵,吐出溫軟的氣息。
“以你的修為,想在吳府毫發無傷地解決那些廢物,易如反掌。”
夙夜的身體,徹底僵住了。
“你故意受了傷,又偏偏在上了飛舟之後,不聲不響地躲回房間。”
雪傾的指尖,在他那道最深的傷口邊緣,輕輕劃過,帶起一陣讓他頭皮發麻的戰栗。
“不就是想讓我主動過來,親眼看看你的‘功勞’,然後……心疼你麼?”
他的那點小心思,被她用最溫柔的語調,剖析得乾乾淨淨。
夙夜的耳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染上了一層薄紅。
他沒有辯解。
在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注視下,任何辯解都顯得蒼白無力。
他隻是本能地,用上了自己最隱秘的天賦。
獸化的五感,在此刻被催動到了極致。
他拚命地去分辨,去嗅聞她周身那細微到不可察覺的情緒氣味。
他怕,怕聞到哪怕一絲一毫的厭惡,怕她對自己這點上不得台麵的小心機,感到不悅與鄙夷。
萬幸的是,沒有。
他聞到的,是如同雨後青草般,帶著淡淡興味的清冽。
是如同暖爐熏香般,不加掩飾的縱容。
甚至……還有一絲極淡的,如同貓兒看見了有趣獵物般的,玩味。
沒有他恐懼的厭惡,沒有冰冷的算計,甚至沒有一絲不耐。
那縷氣息平和得像深海,包裹著他那份上不得台麵的、近乎卑微的小心思。
意識到這一點,夙夜那顆始終懸著的心,重重地落了回去。
緊隨而來的,是擂鼓般狂亂的心跳,幾乎要衝破他的胸膛。
原來,她是不討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