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亥時,夜色深沉。
臨淵城的夜,與白日裡並無不同,依舊是那般死氣沉沉的壓抑。
隻是今夜,這份壓抑之中,又多了一絲難以言說的詭譎。
城北的祭天台,燈火通明。
這裡是臨淵城與歸墟教“上使”交接“貢品”的地方。
高大的石台周圍,三百名城中各大家族抽調出的精銳護衛,身披重甲,手持長戟,將整個祭天台圍得水泄不通。
他們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如同三百尊冰冷的石雕,隻是偶爾瞥向祭天台中央的眼神,會不經意地流露出一絲恐懼與……慶幸。
祭天台下,臨淵城的百姓遠遠地圍著,他們不敢靠得太近,卻又舍不得離去。
“多虧了葉城主和幾位家主啊,要不是他們運籌帷幄,我們哪有今天的好日子過。”
“是啊是啊,犧牲一小部分人,換來我們全城的安寧,這是大仁大義之舉!”
“聽說這次被選中的,有王家的一個遠方侄子,他家前幾天還鬨呢,真是不知好歹。能為臨淵城的和平獻身,那是他的福氣!”
這些話語,全都一字不落的飄進葉皎皎的耳朵裡。
她站在父親葉承的身後,穿著一身素淨的衣裙,低垂著頭,雙手交疊在身前,一副溫順乖巧的模樣。
這是雪傾交代她的。
今晚,她隻需要扮演好一個被現實挫敗、不得不順從父親的“孝順女兒”。
她看著那些麻木而又“感恩戴德”的百姓,隻覺得一陣陣反胃。
他們真的不知道嗎?
他們真的以為,隻要不斷地獻上“貢品”,歸墟教那群豺狼,就會永遠滿足,永遠信守那可笑的“和平協議”嗎?
她不敢再想下去,怕自己會控製不住,當場衝上去撕開這些人的虛偽麵具。
祭天台的正中央,十名修士被靈力鎖鏈捆縛著,跪成一排。
他們大多很年輕,臉上寫滿了絕望。
其中一個,正是昨天在街上被護衛從母親懷裡搶走的那個男孩。
他不再哭喊,隻是睜著一雙空洞的大眼,呆呆地望著人群的方向,仿佛在尋找他那被一腳踹開的母親。
葉承站在最前方,身旁是城中另外幾大家族的家主。
他穿著一身莊重的城主禮服,麵容肅穆,看上去頗有幾分威嚴。
他看著那十個即將被獻祭的修士,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但很快便被一種“為大局著想”的決然所取代。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種沉痛而又莊嚴的口吻,對著那十人說道:“諸位,臨淵城幾十萬百姓的安寧,就拜托你們了。你們的犧牲,是為了保全我們所有人的火種。臨淵城的史書上,會記下你們的功績。你們,是臨淵城的英雄。”
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聽得葉皎皎差點吐出來。
被當成豬狗一樣獻出去,換取苟延殘喘的機會,這也配叫英雄?
那十名修士中,有人發出一聲淒厲的慘笑,有人麻木不仁,有人則用淬了毒的目光,死死地盯著葉承。
葉承避開了他們的視線,抬頭望向遠方的夜空。
他在等,等那些“上使”的到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祭天台周圍的氣氛愈發凝重。
忽然,一陣陰冷的風憑空刮起,吹得祭天台上的火把獵獵作響,火光搖曳不定,將人們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如同鬼魅。
來了。
所有人的心頭,都冒出了這兩個字。
隻見北邊的天際,三團濃鬱的黑霧,正以極快的速度向祭天台飄來。
黑霧之中,隱約能看到三道高大的人影,他們穿著寬大的黑袍,戴著兜帽,將全身都籠罩在陰影裡,看不清樣貌。
在他們身後,還跟著一大群黑壓壓的東西,那些東西形態各異,骨刺外翻,身上纏繞著不祥的黑氣,正是讓人聞風喪膽的穢傀。
“恭迎上使!”
葉承率先躬身行禮,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諂媚。
他身後的幾位家主,以及周圍的三百護衛,也都齊刷刷地單膝跪地,低下了高傲的頭顱。
隻有葉皎皎,還直挺挺地站著。
“皎皎!跪下!”葉承壓低了聲音,厲聲喝道。
葉皎皎身體一僵,想起雪傾的囑咐,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緩緩彎下了膝蓋。
三團黑霧在祭天台上空停下,緩緩降落。
為首的那名黑袍人,比另外兩人要高大一些。
他沒有理會跪了一地的臨淵城高層,而是徑直走到了那十名修士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