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的春風裹著槐花香吹進北村時，劉平寇正蹲在院角，給林淼修補那雙磨破的布鞋，看著這個鞋子發愣。
感覺時間還在1946年開春，劉平寇在自家院子劈柴時，林淼抱著筐玉米餅來喊他吃飯，穿著劉平寇給買的新布鞋。
轉眼就土改分了地，一家子在田裡累彎了腰。炮聲驚飛麻雀那年，北平城飄起紅旗，他推著裝滿新衣服的獨輪車，看著城牆上的太陽，終於敢想往後的好日子。
家裡石砌的牆根下，七歲的平清舉著彈弓追平韻，銅鈴鐺似的笑聲驚飛了房簷下的麻雀。
哥！平韻搶我風箏！平清把沾著草屑的麻花辮甩到胸前，鼻尖沁著汗珠。平韻攥著竹骨風箏躲在林淼身後，粉撲撲的小臉透著狡黠：明明是你綁錯了線！
劉父蹲在井台邊磨鋤頭，鐵刃與青石碰撞出細碎火星：都消停會兒！沒見你哥手裡沒閒著嗎？他話音未落，母親李香梅端著簸箕從堂屋出來，裡頭新磨的玉米麵散著暖烘烘的香氣：平寇，你爹說得對，快把針線活交給淼丫頭。
這才把發愣的劉平寇叫醒，林淼接過布鞋時指尖微涼，劉平寇望著她鬢角散落的碎發，想起七年前那個下午——十一歲的自己背著渾身虛弱的她，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結冰的路麵上，棉襖被汗浸透，卻覺得懷裡的溫度比炭火還燙。
聽說城裡這兩天熱鬨得很。二伯母在堂屋門口納鞋底，竹篾簾子被風掀起一角，解放軍的卡車轟隆隆開過長安街，百貨大樓都掛起紅旗了，也不知道我家那倆小子怎麼了。
平清突然蹦到石桌上，羊角辮掃落半筐曬乾的豆角：我要去看解放軍叔叔！他們的槍比二哥三哥的彈弓威風多啦！平韻拽著她褲腿直晃：姐你瞎說，哥哥的彈弓能打天上的鷹！
劉平寇笑著把姐妹倆分開，餘光瞥見林淼正用藍布包仔細包著新鞋。七年來，她把劉家上下收拾得井井有條，卻始終改不掉說話輕聲細語的習慣。每次吃飯都等所有人動筷才肯端碗，倒像是把自己當成了借住的客人。
夕陽把四合院染成蜜糖色時，佟東翻牆跳進院子，軍綠色的褲腿沾滿塵土：平寇！快跟我去城門樓子！解放軍進城儀式明天就開始！他掏出皺巴巴的傳單，紅底黑字在暮色裡格外醒目：北平和平解放。
八月的蟬鳴攪得人心煩意亂，劉平寇蹲在院子裡棗樹下，給雙胞胎妹妹編螞蚱籠。
平清趴在他背上鬨著要去護城河摸魚，平韻卻捧著課本念得搖頭晃腦：中華人民共和國經曆了......
彆念啦，就你好學。平清一把搶過課本，等大哥結婚那天，我要在喜糖盒子裡塞螞蚱！她話音未落，林梁抱著一捆艾草闖進門：姐！集市上董家布莊進了花布！大紅色的！
林淼正在廚房烙蔥花餅，聽到這話手微微一抖。劉平寇看著她耳尖泛紅，突然想起半月前在頤和園，他指著昆明湖說等建國那天，要在這裡辦最熱鬨最盛大最難忘的婚禮。
當時林淼低頭揪著衣角，水麵倒影裡，她睫毛上沾著細碎的光，她等這句話都好幾年了，她以為劉平寇15歲那年就會迫不及待的要娶她呢，誰知道那個憨憨今年才說。(這時候的人結婚都早)
說起來，也該準備衣服了李香梅把剛蒸好的棗饃端上石桌，聽說你們要組織集體婚禮。就在十月一日，天安門廣場看完升旗和開國大典夠，再去頤和園......
一聽劉母這麼說林淼不但耳朵紅了，脖子也跟著紅了。
平清地叫出聲，蹦起來抱住林淼胳膊：嫂子！我要去參加集體婚禮！我要看天安門上的主席！平韻也湊過來，手裡還攥著沒編完的螞蚱：我要給嫂子戴大紅花！
劉平寇望著林淼，她低著頭，卻掩不住嘴角的笑意。夕陽透過老槐樹的枝葉灑在她身上，恍惚間又回到七年前，那個蜷縮在草垛角落裡的姑娘，如今已出落成十裡八鄉最俊的姑娘。
入夜，劉平寇坐在門檻上磨鑲寶石的匕首。這是江洋從戰場上撿回來的戰利品。
手裡還有好多子彈殼，被他敲敲打打做成了風鈴。在夜風下，銅殼碰撞出清脆聲響，吵醒了熟睡的平夷。
“哥，你真要去參軍？”平夷抱著棉被坐在台階上，“嫂子怎麼辦？”
劉平寇望著天上的月亮，想起上一世在病榻上的遺憾。朝鮮戰場的炮火聲仿佛還在耳邊轟鳴，而這一世，他要親自踏上那片土地。
“等婚禮辦完就走。”他把風鈴掛在廊下，“淼淼說她等我。
說完就回屋休息了，不想在多說了，怕自己到時候真的走不了。
沒看林淼就在自己房間門口，注視著聽著他倆談話。
轉眼就到了家國同慶十月一日的清晨，天安門廣場擠滿了人。
劉平寇攥著林淼的手，感受著她掌心的溫度。五星紅旗在晨光中緩緩升起時，平清突然扯著嗓子喊：祖國啊！我們在這兒！引得周圍人紛紛側目。
林淼穿著新做的紅旗袍，發間彆著平韻采來的野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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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平寇望著她被朝陽映紅的臉龐，想起這些年她為劉家操持的點點滴滴——寒冬臘月裡給他燒炕，生病時徹夜守在床前，就連他偷偷藏起的毛瑟手槍，她都知道藏在地下密室的洞裡。
集體婚禮在頤和園昆明湖畔舉行。九十九對新人站在畫舫前，背後是金碧輝煌的佛香閣。平清和平韻舉著自製的彩帶追著花轎跑，平韻的繡鞋跑掉了都渾然不覺。
“男同誌，女同誌，”主持婚禮的老者笑容滿麵，“祝你們白頭偕老，為新中國建設貢獻力量！”
老者也不知道是誰請來的，聽說學問淵博，大學裡的老師有好多都是他的學生。
人群中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劉平寇掀起紅蓋頭的瞬間，林淼眼中閃爍的淚光比昆明湖的湖水還要明亮。
他們交換用紅綢包裹的毛主席像章時，遠處傳來孩子們清脆的歌聲：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
回到村裡婚宴擺在四合院的天井裡。李香梅端上剛出鍋的紅燒肉，二伯母拿出珍藏的桂花酒。平清和平韻舉著用紅紙包的滿院子跑，平東平洋兄弟倆則忙著給客人倒茶。
沒有請太多人都是自家人，簡單的酒席，也吃出了滿漢全席的味道。
酒席過去一個多月了，夜深人靜時，劉平寇把包裹放在床頭。林淼靠在他肩頭，輕聲說：我等你回來。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婚書上，金色墨跡的永結同心四個字泛著微光。
第二天清晨，劉平寇背著行囊，走出四合院和兄弟們彙合。雙胞胎妹妹邊哭邊追著他跑到村口，平清塞給他一把彈弓，平韻則把自己編的平安結掛在他背包上。林淼站在老槐樹下，風吹起她的裙擺，像一朵不肯凋謝的花。
火車汽笛聲響起時，劉平寇望著窗外路過漸遠的北村。這一世，他要帶著愛人的牽掛，奔赴那片燃燒著熱血與希望的戰場。而在四合院的廊下，那串子彈殼風鈴仍在輕輕搖晃，叮叮當當，訴說著一個關於等待與重逢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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