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衛國的自行車軲轆碾過最後一截土道時,後槽牙都快咬碎了。
後半夜的風卷著寒氣往領口鑽,他裹緊藍布衫,帆布包裡的彙報材料被汗浸得軟塌塌——那上麵用鋼筆寫著“低俗”“歪曲”“個人主義”,每個字都像燒紅的鐵釘釘進他腦門。
縣知青辦的門在淩晨五點半“吱呀”一聲開了。
看門的老陳頭拎著銅壺打熱水,見他渾身是土站在台階上,驚得壺蓋都掉了:“小周?這大冷天的,你從平安屯騎過來得倆鐘頭吧?”
周衛國抹了把臉上的霜,把材料往桌上一攤:“我要見張主任。”
張主任的辦公室飄著茉莉花茶的香。
周衛國站在斑駁的辦公桌前,看著對方鏡片後的目光從材料上抬起來,喉結動了動:“張主任,平安屯的文藝活動完全變味了!口琴配風琴算什麼?昨天我親眼看見他們套著豬皮道具唱《豬八戒背媳婦》,這是革命文藝該有的樣子嗎?”
張主任端起茶盞吹了吹,茶葉在水麵打著旋:“小周啊,上個月你說平安屯的知青王念慈教村民唱《紅梅讚》,我還誇你帶得好。怎麼這才半個月,就成低俗了?”
周衛國的耳尖發燙:“那是之前沒發現他們摻了民間小調!現在連曬穀場都成戲台子了,孩子們穿著補丁襯衫滿場跑,這像話嗎?”
“補丁襯衫?”張主任放下茶盞,“上個月縣物資局剛撥了一批舊衣給知青點,你沒分下去?”
周衛國的舌頭突然打了結。
他想起王念慈抱著那堆舊襯衫找他簽字時,自己皺著眉說“先放倉庫”——那會兒他想著,知青的物資豈能隨便給村民?
“小周啊,”張主任的聲音突然溫和下來,“你讀過《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吧?文藝要為工農兵服務,得從群眾中來。平安屯的節目要是真能讓老百姓樂嗬,未必是壞事。”
周衛國攥著褲縫的手青筋直跳:“可他們……”
“行了。”張主任翻開桌上的文件,“公社那邊我會打招呼,派個乾事去審查。你跟他一道回屯子——你是知青組長,得學會從群眾裡找方向。”
這話像一盆涼水兜頭澆下。
周衛國走出辦公室時,晨霧正漫過街道,他望著車筐裡沒遞出去的材料,突然覺得那疊紙比來時更沉了。
平安屯的曬穀場這日格外熱鬨。
小花顛著腳往樹上貼“文藝彙演籌備處”的紅紙,墨跡還沒乾,被風一吹,“備”字的最後一捺拖成條小尾巴。
王念慈坐在石墩上擦風琴,琴鍵在陽光下泛著暖黃的光,可她的手指總在同一個音上打顫——那是《洪湖水》的起調。
“靖哥!”小花突然扯著嗓子喊,“張隊長找你!”
楊靖正蹲在牆角給小石頭補襯衫領口,線頭“啪”地繃斷。
他把針往頭發上蹭了蹭,跟著張大山往隊部走。
老隊長的煙袋鍋子敲得門框咚咚響:“公社來電話了,說今兒下午派乾事來審節目。”
“審就審唄。”楊靖把補丁按在小石頭背上比量,“咱又沒唱反革命的歌。”
“可周衛國那小子……”張大山吐了口煙,“他跟乾事一道來。”
楊靖的手頓了頓。
他望著院外曬穀場飄著的紅布“榮譽帶”,突然笑出了聲:“來得好!沒審查,哪來正規?”
當晚的油燈下,楊靖的係統麵板亮得刺眼。
他花10積分兌換了“演出節目單”模板,鋼筆尖在紙上走得飛快:《平安屯知青與村民聯合文藝彙演·第一幕:歌唱新生活》。
第一段“紅歌傳唱”列著《東方紅》《唱支山歌給黨聽》,第二段“勞動號子聯奏”抄了李老蔫打場時吼的調子,第三段“情景劇《學雷鋒在身邊》”——小石頭扮演給五保戶挑水的小雷鋒,狗剩套著豬皮道具演“被幫助的老母豬”。
“得蓋公章。”劉會計叼著算盤珠子湊過來,“群眾推薦書也不能少。”他推了推眼鏡,“李大叔、王嬸子、趙德柱,這三位在屯裡最有話語權,讓他們簽字。”
楊靖一拍大腿:“劉叔您真是諸葛亮!”他翻出半塊鉛筆頭,往李老蔫家跑時撞翻了門檻,驚得老蔫家的蘆花雞撲棱棱亂飛:“李叔!給咱節目簽個名唄?就說這是咱莊稼人自己的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