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主任的自行車轍還沒被北風完全掃平，趙老三就跟隻凍僵的麻雀似的，縮著脖子溜進了平安屯。
他蹲在曬穀場邊的老槐樹下，目光黏在村口那間掛著平安屯代購點木牌的草房上，凍得直搓手——那雙手背的皴裂口子，比他臉上的褶子還深。
大兄弟，蹲這兒畫餅呢？王念慈抱著個粗陶暖爐出來時，正撞著趙老三踮腳往窗裡瞅。
這知青穿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圍脖是自己織的紅毛線，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要換東西就進來，外頭風刀子似的。
趙老三被嚇了個激靈，褲腰上掛的旱煙袋掉地上。
他彎腰去撿，頭頂的狗皮帽子滑下來遮住眼，活像隻急著鑽洞的地耗子：我...我就問問，這...真能拿工分換火柴？
不犯法？後半句說得跟蚊子哼哼，手指絞著襖襟，指節泛白。
王念慈轉身從櫃裡抽出張油光紙，是楊靖用鋼筆字謄的貢獻券樣本：你瞧，上頭蓋著生產隊公章呢。
你們屯要是也搞集體記工，幫著挑水修渠的工分折成貢獻券，拿券來換鹽巴肥皂，跟在供銷社買東西一個理兒。她頓了頓，又從兜裡摸出塊橘子糖塞過去，犯法的事兒，我一個文工團的能跟著乾？
橘子糖的甜香鑽進氣凍的鼻腔，趙老三喉結動了動。
他盯著貢獻券上平安屯互助合作社的紅戳，又偷偷瞥了眼王念慈胸前的為人民服務徽章——那徽章擦得鋥亮，比供銷社馬主任的還新。
那...那我回去跟咱們隊長說。他把糖攥得死緊，糖紙窸窣響，要是成了，下回我扛兩袋山核桃來換...換塊胰子成不？
成啊。楊靖不知什麼時候靠在門框上，手裡轉著根鉛筆，山核桃給咱屯的孩子們磨牙，胰子給你們屯的大姑娘小媳婦洗臉，兩不虧。他衝趙老三擠擠眼，不過得讓你們隊長寫個條子，就說支援平安屯文化副業——咱們這代購點，可是響應公社發展生產互助組號召的。
趙老三走後，楊靖蹲在灶膛前撥拉炭火。
火星子劈啪跳，映得他眼底發亮。
係統麵板在他眼前忽明忽暗，【心願追蹤完成度55】的字樣還沒褪儘，又跳出行小字：【檢測到跨屯需求，是否解鎖代購聯盟雛形？】
奶奶，我去西屋。他衝裡屋喊了聲，掀開門簾鑽進自己那間小屋。
油燈芯結了朵燈花，他地吹滅，又重新點上——得省著用，這可是用三張貢獻券跟老栓頭換的煤油。
草紙地圖攤在炕桌上，是他用鉛筆描的：平安屯居中，周圍九個屯子像星星似的散著。
楊靖咬著筆杆，紅筆在靠山屯長嶺屯上重重畫圈，墨跡暈開，像團要燒起來的火。
靖子，又搗鼓啥呢？王念慈端著碗熱粥進來，袖口沾著漿糊——她剛幫著謄抄完楊靖寫的《互助代購章程》。
念慈姐你看。楊靖把地圖往她跟前推推，馬主任不是愛查賬麼？
咱們就搞十屯聯購。
各屯自己記工分，每月初五派聯絡人來平安屯兌物資，用貢獻券換，不碰現金。他指了指章程上支援文化副業那行字，她要告咱們搞地下經濟，咱們就說這是給各屯民辦小學置教具、給婦女隊印歌譜的。
王念慈低頭翻章程，手指在結算方式那欄頓住：萬一有人耍賴，拿假工分來換？
所以得選信得過的聯絡人啊。楊靖從兜裡摸出塊碎糖，掰半塊塞給她，就像趙老三，他要是敢耍滑頭，下回山核桃換胰子的買賣，咱們不跟他屯做了——誰不想占這便宜？
窗外傳來驢車鈴鐺響。
楊靖掀開窗紙一瞧，老栓頭的灰毛驢正往院兒裡挪，車板上壓著個印縣文工團道具的木箱。
他三步並作兩步跑出去，幫著把箱子抬進倉庫。
老栓頭搓著凍紅的手，從箱底摸出包毛巾和兩盒牙膏，低聲說：馬主任今早查庫，少半塊肥皂都罵罵咧咧的。
你這十屯計劃，得趕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