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的晨霧像浸了水的棉絮,黏在平安屯的籬笆牆上。
楊靖蹲在柴房後,透過玉米秸稈的縫隙往外瞧,嘴裡叼著根凍得發硬的胡蘿卜——這是他提前藏在草垛裡的觀察補給。
村口的狗吠突然拔高,他喉結動了動。
就見馬主任裹著軍大衣撞進視線,軍大衣下擺沾著草屑,顯然是天沒亮就從公社趕過來的。
她身後跟著兩個扛槍的民兵,最前頭那個高個子他認識,是縣武裝部的周衛國,槍托在雪地上戳出一串深洞,活像隻急著刨食的老母雞。
都圍什麼圍!馬主任扯著嗓子喊,唾沫星子在冷空氣中凝成白霜,接到可靠舉報,平安屯有人倒賣糧票、破壞統購統銷!她戴的栽絨手套拍在腰間的公文包上,今天不查出個水落石出,我馬桂蘭就不姓馬!
張大山擠到前頭,棉襖扣子係錯了倆,急得直搓手:馬主任,咱屯過年也就吃點粗麵......您看老李家二小子,昨兒還啃著玉米餅子掉眼淚呢!
裝!
接著裝!馬主任的尖嗓門兒刺破晨霧,有人用白麵換雞蛋,用山貨換票證,搞地下糧行!
當公社的眼睛是瞎的?她突然扭頭,目光像錐子似的紮向楊靖家的土坯房,楊靖呢?
那小滑頭跑哪去了?
楊靖在柴房裡縮了縮脖子。
他能聽見自己心跳聲——昨晚和王念慈蹲在油燈下偽造縣文工團公函時,手都沒這麼抖過。
係統麵板在他懷裡發燙,新解鎖的代購證明模板正閃著淡藍色的光,像顆揣著的定心丸。
踹開!馬主任指著楊靖家的地窖門,對周衛國吼。
周衛國把槍往肩上一甩,抬起腳就踹。一聲,朽了的木門板裂開條縫,馬主任貓腰鑽進去,又地撞出來,臉上沾著蜘蛛網:空的!
連粒米渣子都沒有!
周衛國開始翻箱倒櫃,破棉絮、舊鞋幫被扔得滿天飛。
楊靖看著自家炕席被掀得露出稻草,差點沒忍住笑——他早把值錢的東西塞進老杆子的榆樹林了,連灶膛裡的灰都是特意篩過的,半粒麥麩都找不著。
他人呢?!馬主任揪住張大山的衣領子,軍大衣上的銅扣子硌得張大山直咧嘴。
馬主任您鬆手!老杆子的拐杖地戳在雪地上,震得馬主任手一哆嗦。
他挺直腰板,軍綠色的舊棉襖洗得發白,可肩線繃得比民兵的槍杆還直,靖娃子今早隨我去縣裡送護寶經驗他從懷裡摸出張紙,紅章在晨光裡亮得晃眼,縣文工團的介紹信,您看看?
馬主任一把搶過公函,手指在鬆江縣文化局的紅章上摳了兩下——這章是王念慈用蘿卜刻的,邊緣有點毛糙,可在大清早的霧裡誰看得清?
她抿著嘴沒說話,目光又掃向人群裡的李會計。
李會計,你趙家屯是不是從平安屯換過鹽?
李會計正往嘴裡塞炒黃豆,被問得嗆了一下。
他忙不迭掏出手帕擦嘴,指縫裡露出半截酒票:換是換了,可人家拿的是縣供銷社代購聯營單,還附了酒票......他把酒票舉得老高,陽光下能看見票麵上國營酒廠特供的字樣,咱這不是響應號召,支援群眾互助麼?
楊靖在柴房裡差點笑出聲——那張酒票是係統抽獎抽的,上頭的紅戳還是他照著供銷社的章描的。
李會計那點小心思他門兒清,昨兒塞酒票時特意說:叔,這票留著,關鍵時候能當護身符。
好啊!
好啊!馬主任突然笑了,笑得嘴角直抽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