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主任的棉被窩裡裹著股焦糊味。
她攥著燒殘的布票在炕上翻來覆去,後半夜的爐火早熄了,可後脊梁還是冒冷汗。
那點灰裡的字像根細針,紮得她太陽穴突突跳——全縣就二十張的內部布票,楊靖怎麼搞到的?
更瘮人的是,那字是烙上去的,不是寫的,分明是提前在票上做了記號,專等著她燒呢。
這小崽子......她摸黑摸出枕頭下的舉報信草稿,鋼筆尖在紙上洇開個墨點。
信頭寫了又劃,劃了又寫,最後一個還沒寫完,筆尖突然斷了——她想起三天前在平安屯曬穀場,楊靖舉著山菌說十屯互助不藏掖時,老杆子蹲在牆根摸軍用水壺的模樣。
那壺裡裝的怕不是水,是她上個月批給糧管所的布票?
窗台上的搪瓷缸結了層薄冰,馬主任盯著冰花裡自己扭曲的臉,忽然聽見肚子裡一聲。
她裹緊棉襖下地,棉鞋剛沾地就僵住了——褲襠裡涼颼颼的,被褥上洇開片深色水痕。
作孽哦......她抓過搭在椅背上的舊棉褲,手指抖得係不上褲帶。
窗外的雪粒子還在敲玻璃,她望著鏡子裡泛青的臉,突然想起上個月在公社大會上拍胸脯:平安屯那小滑頭,我捏死他比捏死隻螞蟻還容易。
天剛擦亮,周衛國的棉膠鞋就踩進平安屯的雪殼子。
老杆子蹲在村口的石磨上抽旱煙,煙鍋子明滅的光映著他帽簷上的白霜:周乾事,咱屯正開代購評議會,您要查賬,得等散會。
老杆子你......周衛國剛要發作,就聽見曬穀場傳來拍掌聲。
他踮腳一望,楊靖正站在碾米機上,手裡舉著本油印的小冊子,封皮上十屯代購白皮書七個字凍得硬邦邦的。
王念慈抱著鐵皮喇叭站在他旁邊,身後七個小丫頭舉著竹板,脆生生唱:白皮書,寫得清,蘑菇換布票不坑人......
這是三個月來互助網的明細賬!楊靖把冊子往懷裡一揣,置換物資二百三十七項,欺詐?
咱屯連張假票都沒收到過!
倒是各屯多掙了四千一百二十分工——張大山叔,您說這算不算給公社長臉?
張大山正往旱煙鍋裡裝煙絲,聽見點名地磕了下煙杆:我看能報典型!
咱平安屯互助網,比馬主任查三次都頂用!
周衛國的棉大衣被風灌得鼓起來。
他望著會場上舉著手要發言的李嬸、攥著山菌的王二叔,突然想起昨天在李家溝,隊長往他兜裡塞的那瓶二鍋頭。
酒票還在貼身口袋裡焐著,邊角都被體溫洇軟了。
馬主任問起,您就說......李家溝隊長拍他肩膀時哈出白氣,這酒是給您暖身子的。
公社辦公室的玻璃上結著冰花,馬主任正用濕毛巾擦臉。
冷水激得她眼眶發紅,聽見門響也沒回頭:查到什麼了?
老杆子說......周衛國把棉帽摘下來,帽簷上的冰碴子嘩啦啦掉在地上,說評議會不會超過晌午。他猶豫著從兜裡摸出張酒票,李會計說,這是......信息費。
你收了?!馬主任轉身時撞翻了搪瓷缸,冰水濺在她昨天尿濕的褲腿上,涼得她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