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文工團的紅磚牆剛在晨霧裡顯出輪廓,楊靖就聽見車後傳來此起彼伏的聲。
轉頭一瞧,不知何時跟了七八個紮羊角辮的小閨女,鼻尖凍得通紅,正扒著籬笆踮腳張望,發梢沾的霜花在晨光裡像撒了把碎星子。
叮鈴——他故意捏了下車鈴,脆響驚得麻雀撲棱棱撞上天。
最前頭紮紅頭繩的小丫頭地捂住嘴,轉身就往院裡跑:姐!
姐!
騎銀驢的哥哥來啦!
王念慈在後座笑得肩膀直顫,發辮掃過他後頸:你這陣仗,比縣太爺出巡還熱鬨。
楊靖喉嚨發緊。
他昨晚在油燈下把代票複印件看了七遍,此刻棉褲兜還硌著那疊紙——馬主任上個月在公社大會上拍桌子說黑市票證全是毒瘤,可他偏要讓這在太陽底下曬一曬。
車剛拐進飄彩旗的巷子,就被二十來個孩子圍了個嚴實。
有個穿補丁棉襖的小子伸手摸車把,被楊靖笑著拍開:小心紮手,這是銀漆!話沒說完,王念慈已經利落地跳下車,木匣打開,露出疊得方方正正的兔毛圍巾,奶白色的毛絮在風裡輕顫。
嬸子們熬了三宿編的。她捧起最上麵一條,給離得最近的小丫頭圍上,送給下鄉演出的同誌們暖脖子。小丫頭摸著軟毛,眼睛亮得像泡了蜜:比我娘的棉圍脖還軟!
楊靖同誌?
男聲從背後傳來。
楊靖轉頭,見個穿灰布中山裝的高個男人正扒著人堆往裡擠,眼鏡片上蒙著層白霧,手裡還攥著半塊沒啃完的玉米餅。
您是......
劉乾事!
縣革委會文宣組的!王念慈眼睛一亮,上次來屯裡教唱《咱們的公社無限好》的就是您!
劉乾事把玉米餅往兜裡一塞,鏡片後的眼睛直發亮:老韓頭的報告我都看了!
養二十隻兔能換半袋鹽,編三條圍巾頂兩天工分,這叫平安模式對吧?他抓起條圍巾對著光看針腳,雙線鎖邊,沒一根雜毛——群眾智慧啊!
楊靖喉嚨一熱。
老韓頭是縣農科所的,上個月來屯裡收稻子,蹲在他家炕頭聽了半宿養兔經,走時說要寫份活的報告。
他當時隻當是客套,沒想到......
叮鈴——
刺耳的車鈴聲炸響。
楊靖抬頭,正撞上馬主任的綠圍巾。
她喘得胸脯直顫,鬢角的碎發沾著霜,手裡攥著張皺巴巴的通報:劉乾事!
這人用黑市票買自行車,涉嫌投機倒把!
車必須扣下!
王念慈的手在圍巾上攥出了褶。
楊靖卻悄悄鬆了口氣——該來的,到底來了。
馬主任急什麼?劉乾事慢條斯理推眼鏡,您說票無效,那這車是偷的?
搶的?
還是騙的?
當、當然不是!馬主任臉漲得像煮過的蝦,可黑市票證......
這票是老馬販子的存貨。楊靖摸出兜裡的複印件,紙邊被體溫焐得發軟,他去年賣糧救病老婆,公社開了證明的。他聲音拔高,讓圍觀眾人都聽見:我拿二十斤糧換的票,糧是我超額乾農活分的,票是明碼實價換的——您說這算投機?
劉乾事接過複印件掃了眼,突然笑出聲:老馬那事我知道,他閨女現在還在縣小學念書呢。他舉起複印件衝人群晃了晃,民間調劑,沒觸紅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