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爬過鐵牛廟飛簷那會兒,趙半仙在村口老槐樹下直打擺子。
他蹲在三塊磚支的破案板前,三碗清水晃得水麵起了褶子,香爐裡九柱香燒得歪七扭八。
黃紙灰沾在他灰白的山羊胡上,像落了層霜。楊靖這小崽子,搶我給人看香的營生!他攥著朱砂筆的手直抖,在黃符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字,墨跡暈開,倒像隻斷了腿的蛤蟆,明兒我就擺壇做法,讓全屯子看看——到底是他的票證靈,還是我的神佛靈!
風卷著乾草葉刮過他後頸,趙半仙打了個激靈,抬頭正瞧見自家婆娘扒著樹杈往祠堂方向瞅。你個死老婆子!他抄起半塊沒燒完的黃紙砸過去,看啥看?
還不快回去給我溫酒!
趙婆娘縮著脖子跑了,懷裡還揣著白天楊靖給的火柴票——昨兒她跟周衛國家媳婦學識字,楊靖說認會五個字就送票。
這會兒那票正硌得她心口發燙,比趙半仙供的香灰實在多了。
天剛蒙蒙亮,老喇叭的廣播聲就炸響了。
全體社員注意嘍——他踩著曬穀場的土台,喇叭筒往天上一舉,公社來通知!
下月火柴漲價!
原先三分錢一盒,漲到四分!
誰家有存的代票,趕緊找小楊兌換!
過了這村可沒這店!
正蹲在灶前燒火的王嬸子手一抖,鍋鏟子掉地上。他二舅的!
上個月楊靖給的火柴票還在炕席底下壓著!她扯下圍裙往頭上一裹就往外跑,鞋都穿反了一隻。
周衛國家媳婦抱著兒子從院兒裡衝出來,小崽子手裡還攥著半塊烤紅薯:娘!
我要找小文姐認字!
認完就能換書本錢對不對?
曬穀場東邊,趙半仙的壇還支棱著。
三碗清水結了層薄冰,黃符被夜露浸得軟塌塌,像蔫了的狗尾巴草。
他蹲在草垛子後麵搓手,等了半晌也沒等來一個村民——倒是有倆小崽子跑過來,撿起地上的香灰往嘴裡塞:爺爺說這是糖霜!
去去去!趙半仙揮著袖子趕人,嗓子眼裡直冒苦水。
他瞅見王嬸子顛著腳往楊靖家跑,褲腿上還沾著灶灰,突然覺得手裡的黃符比那灶灰還不如。
楊靖正蹲在祠堂門口擦自行車鈴。
王念慈抱著一摞識字本從屋裡出來,發梢沾著灶房的炊煙:你倒會挑時候,公社通知剛到,你這票證點的門檻怕是要被踩爛。
這叫借東風。楊靖把車鈴擦得鋥亮,係統麵板在腦子裡閃著金光——【政策解讀卡】提示的信息正明明白白:下月十五供銷社到自行車票,限量十張。
他摸了摸兜裡的小本本,那上麵記著全屯誰家要娶媳婦,誰家的獨生子在縣城當工人,等會兒我宣布競拍法子,用工分加代票換,所得歸集體糧倉。
你倒會攏人心。王念慈抿嘴笑,指尖戳了戳他胳膊,張隊長昨兒還說你是小滑頭,今兒保準得誇你是小諸葛
話音剛落,張大山的膠鞋聲就響過來。
他手裡攥著頂藍布帽,腦門兒上冒熱氣:小楊!
我剛聽說自行車票的事兒......
隊長您看這法子中不?楊靖把本子遞過去,誰家真有急用,多出工分多使代票,價高者得。
錢歸集體,糧歸大夥兒,總比蹲供銷社門口搶破頭強。
張大山翻著本子,粗手指劃過一行行名字,突然咧嘴笑出白牙:中!
就這麼辦!
我這就去敲鐘,讓大夥兒來曬穀場聽你說!
曬穀場的鐘剛敲第三下,趙半仙就竄上了土台。
他披了件褪色的藍布道袍,手裡舉著麵斬妖驅邪的黃旗,被風一吹嘩啦啦楊靖!
你要是正道的,敢不敢讓鐵牛廟的鈴自己響?
真神顯靈才叫本事,你那票證......
那是妖法!人群裡突然冒出個乾巴老頭,是趙半仙的老相好劉瘸子,他那車鈴每響一聲,屯子就少一分陽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