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萬後的第三天,楊靖蹲在炕頭,膝蓋上攤著磨得發亮的藍布褲。
他捏著鞋墊邊緣,指尖微微發顫——這雙破棉鞋跟了他三年,補丁摞補丁的鞋幫早看不出原色,可鞋墊底下藏著的東西,比屯裡最金貴的老懷表還寶貝。
嘶——他倒抽口冷氣,終於把那張百元大鈔抽了出來。
紙麵白得晃眼,毛主席像的紋路比供銷社玻璃櫃裡的樣板票還清晰,連邊角的暗紋都泛著冷光。
楊靖把錢舉到油燈下,影子在牆上映出個金燦燦的毛主席輪廓。
他湊近了聞,沒聞到黴味,倒有股係統特有的清涼,像剛從雪堆裡掏出來的新棉絮。
看半小時了,眼睛不花?
門簾一掀,王念慈抱著一摞賬本進來。
她藍布衫的領口沾著草屑,發梢還掛著早上曬糧時落的麥粒,卻把那身知青服穿出了利落勁兒。
楊靖手忙腳亂要藏錢,她卻先笑了:我在院外就瞅見你屋裡燈亮得跟個小太陽似的,還能不知道你在搗鼓啥?
這錢......楊靖把鈔票在掌心反複搓,比我上輩子送三年外賣掙的都多。他上輩子跑單被雨淋過、被狗追過,最大的票子是五十塊的,哪見過這等陣仗?可李大叔家三畝地缺化肥,我用代票換了五回,供銷社說這個月指標早沒了。他指節叩了叩窗台上的空藥罐——奶奶的止咳膏剛喝完,得等賣了山菌換錢再買,隻能用錢。
王念慈挨著他坐下,指尖輕輕碰了碰鈔票邊緣:太紮眼了。
我知道。楊靖從炕席底下摸出半塊紅布,把錢包了又包,讓狗剩扮成縣城親戚,他爹在鐵路上當工頭,剛捎信回來給娃置新衣裳。他掏出件洗得發白的藍褂子,是張大山家老大穿剩的,再給他揣兩塊水果糖,甜得他嘴發黏,總不會漏風。
狗剩來的時候,正啃著楊靖塞的糖塊。
這小子十六歲,瘦得跟根麻稈兒,此刻新褂子穿在身上晃蕩,活像偷穿了他爹的衣裳。楊哥你就瞧好吧!他拍著胸脯,糖渣子噴了前襟一片,我連供銷社王嬸子的瓜子都不摸,就怕嘴饞說漏!
楊靖揪著他後領往門外推:到地兒先擦嘴!
彆讓人家瞅見糖渣子,當你是偷嘴的小毛孩!
縣城供銷社的櫃台後,售貨員張姐正擦玻璃。
眼瞅著個半大孩子晃進來,新褂子底下鼓著個布包,她多留了個心眼:買啥?
化肥!狗剩把布包往台上一放,動作太猛,紅布滑開一角,百元大鈔的邊角露了出來。
張姐的眼睛瞬間瞪圓——這年月,誰家能掏出張整百的?
她一把按住布包:哪來的?
狗剩的臉地紅了。
他想起楊靖千叮萬囑的鐵路工頭他爹,可張姐的眼神太利,像要把他看穿。
喉嚨裡的糖塊突然變苦了,他腦子一懵,脫口而出:鐵牛廟......楊哥給的!
張姐的筆在登記本上戳出個洞。
當天傍晚,公社馬主任的茶缸子地砸在桌上:楊靖?
平安屯那個小工?
他工分能掙出百元大鈔?她捏著供銷社的舉報信,指甲蓋都泛了白,縣財政科!
必須徹查!
消息傳回屯裡時,楊靖正蹲在磨房門口剝山菌。
老喇叭的廣播聲突然炸響:平安屯全體社員注意!
楊靖同誌用萬元獎金墊資,為李鐵柱家購買化肥!
獎金是公社去年發的特殊貢獻獎
劉嬸子端著篩子從院兒裡衝出來:我就說他那認證卡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