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沒散儘,楊靖的土院兒裡已經擠得像過年。
大腳嬸舉著倆雞蛋踮腳往前挪,發頂的藍布頭巾被風掀起一角;三狗子媳婦抱著半筐土豆,褲腿沾著新鮮的泥點子,正跟二柱子媳婦掰扯:我昨兒在後院聽老李家閨女說,小楊這兒的香皂抹上能香三天!
楊靖站在臨時搭的木桌後,左手遞香皂,右手在賬本上畫勾,額角的汗珠子順著下巴往衣領裡滾。
係統預支的五十塊香皂早沒了半打,可隊伍還在往籬笆外延伸。
他低頭看了眼被汗水洇濕的賬頁,字跡暈成一團藍,突然苦笑出聲:信用兌換是好,可我一個人記賬算賬,腦袋都快炸成爆米花了。
話音剛落,院門口傳來布裙窸窣聲。
王念慈挎著藍布包擠進來,發梢沾著晨露,見楊靖手忙腳亂的模樣,眼尾先彎成月牙:楊同誌,需要支援嗎?她把布包往桌上一放,露出疊得整整齊齊的硬皮賬冊,封皮上用紅筆寫著平安代購收支明細我來幫你。
楊靖的手頓在半空。
晨光透過籬笆照在王念慈臉上,她睫毛上還掛著霧珠,像沾了露水的草葉。
他喉結動了動,心跳突然快得像打穀機:王同誌這是要......
合夥。王念慈翻開賬冊,鋼筆尖在欄劃出道細痕,你管進貨送貨,我管記賬對賬。她抬頭時,眼底亮得像剛擦過的玻璃,昨兒看你記到後半夜,墨水瓶都打翻了——咱們得把賬算明白,才對得起鄉親們的信任。
楊靖盯著她筆下工整的小楷,突然想起前兒在供銷社見過的會計賬本,跟這比起來,自己那鬼畫符簡直能當反麵教材。
他故意拖長調子:王同誌可是文工團下來的,給我這小滑頭當賬房先生,不怕跌份兒?
跌份兒的是那些空喊口號卻不乾事的人。王念慈鋼筆尖一點,在欄記下玫瑰香x5,洗衣皂x3我在團裡演過《會計姑娘》,記賬這本事,可比唱《紅梅讚》實在。
院外突然傳來的一聲,是二丫舉著新香皂蹦高,辮梢的紅頭繩掃過楊靖鼻尖。
他看著王念慈低頭記賬的側影,後頸熱得發燙,手忙腳亂把剩下的香皂碼齊:那...那咱這代購點,往後就叫靖慈小鋪話出口才覺得臊得慌,抓耳撓腮要改口,卻見王念慈耳尖泛紅,鋼筆尖在紙上戳出個小墨點:隨你。
當晚,楊靖蹲在灶前翻係統商城。
預支的500積分還剩三百多,他盯著英雄牌鉛筆的兌換界麵,突然拍了下大腿——老墨盒總說學校鉛筆頭短得紮手,不如換兩打送過去。
老墨盒家的油燈剛點上,楊靖捧著包得方方正正的紙包推門進去時,民辦教師正趴在炕桌上用斷了頭的鉛筆改作業。老叔,嘗嘗咱代購點的。楊靖把紙包往桌上一放,鉛筆嘩啦啦滾出來,藍黑墨水在月光下泛著幽光。
老墨盒的手突然抖起來。
他捏起支鉛筆,在指尖轉了三圈,又打開墨水瓶聞了聞,眼眶慢慢紅了:這...這是英雄牌啊!
我教了十年書,就沒摸過這麼好的墨水!他抄起毛筆,在紅紙上筆走龍蛇:誠信立業四個大字力透紙背,小楊,你這是給咱屯子的娃娃們,送了支能寫進心坎裡的筆!
王念慈來收賬時,正撞見老墨盒往牆上貼字。
她仰頭看了會兒,指尖輕輕撫過字的最後一捺:咱們得對得起這四個字。
楊靖望著她被燈火映暖的側臉,突然覺得灶膛裡的火不夠旺——他喉結動了動,把我一定對得起咽回肚子裡,彎腰去撿地上的鉛筆頭:那...那明兒進鹽巴,王同誌幫我算算該進多少?
王念慈低頭翻賬冊,嘴角翹得藏都藏不住:楊掌櫃的,得先把今兒的香皂錢算清。
知青宿舍的油燈熬到後半夜。
周衛國攥著半塊發硬的玉米餅,盯著王念慈映在窗紙上的影子——她伏在桌上寫賬,玻璃墨水瓶在月光下泛著藍光,那是楊靖前兒送來的。
念慈,你這是在給地主崽子打工。他把玉米餅捏得粉碎,碎屑順著指縫往下掉。
王念慈的筆尖頓住。
她抬頭時,眼底的光冷了幾分:周組長,楊靖是貧農,他奶奶是烈屬——這些你在知青會上都聽過。
可你天天往他那兒跑!周衛國的聲音拔高,驚得窗台上的麻雀撲棱棱飛走,組織讓咱們紮根農村,不是讓你給私人小買賣當賬房!
縮在床角的小芳抖了下,手裡的襪子針地掉在地上。
她彎腰去撿,小聲道:可...可代購點真的方便大夥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