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沒散透,曬穀場的青石板上沾著露水,楊靖剛扒拉完半塊玉米麵餅子,就聽見大喇叭刺啦一聲炸響。
他手一抖,餅渣子撒在褲腿上——上回這喇叭響還是張大山喊抓偷吃隊裡苞米的野狗,今兒動靜兒比那會兒還急。
楊靖!你給我出來!
這嗓子尖得能紮破晨霧。
楊靖掀開門簾就看見兩輛自行車碾著草屑衝進來,前頭那輛的車把晃得厲害,灰布中山裝被風灌得鼓囊囊,正是公社供銷社的馬主任。
她腳剛沾地就把車往樹杈上一扔,帆布包甩得啪嗒響:昨兒曬穀場鬨得歡實啊?
你哪來的錢?
說!
是不是倒賣國家物資?
是不是勾結外人?
楊靖抹了把嘴角的餅渣子,心裡跟明鏡似的——昨兒孫乾事在柳樹下記黑賬,今兒馬主任就殺過來了。
他掃一眼馬主任身後縮著的文書,那文書正盯著他褲腿的餅渣子猛記,倒像他褲縫裡藏著反革命證據似的。
馬主任您這是查案還是趕集?楊靖溜達著走過去,故意把鞋跟蹭得石板響,要問錢來路,您看——他拍拍懷裡鼓囊囊的藍布包,都在賬本子上擱著呢。
話音剛落,村口傳來一聲響。
楊靖眼角一挑,就見個穿油亮黑皮鞋的主兒晃過來,鞋尖擦得能照見人影兒,褲腳卷到腳踝,露出白襪子上沾的泥點子。
大腳嬸正蹲在井邊洗衣裳,被他撞得盆裡水濺了半腿:哎大兄弟,你找誰?
找楊靖啊。那人叼著根煙卷,歪頭笑出顆金牙,聽說咱靖哥發大財了?
馬主任眼睛一亮,手指猛地戳過去:楊靖!
這不就是你的同夥?!
金牙立刻湊上來,胳膊肘往楊靖肩上搭,被楊靖不著痕跡閃了過去。
他倒也不惱,從兜裡摸出包大前門甩給文書:哥,咱合夥做批永久牌自行車生意?
我有路子搞票,你有現錢......
楊靖眯起眼——這金牙他在縣城見過,上回在供銷社門口堵著王念慈要幫著銷貨,被張大山拿扁擔攆走的。
合著馬主任是故意引這禍水來,想坐實他投機倒把的罪名呢。
馬主任要查,咱就敞開了查。楊靖把藍布包往曬穀場長桌上一摔,賬本地攤開,這一千塊是代購點三個月利潤,三十八戶聯名分紅。
進的肥皂、火柴、鹽巴,哪樣不是從您供銷社進的?
您要不信,讓老墨盒念一遍?
老墨盒正蹲在牆根兒卷旱煙,聽見喊站起來,推了推裂成三瓣的眼鏡:我念!
三月初二進肥皂二百塊,每塊進價三分二厘;三月十五賣出去一百八,每塊收四分五......他聲音越念越響,唾沫星子濺在賬本上,上回李二嬸買胰子少給兩分錢,靖小子還追著送回半塊糖——這賬,我記了九十天,每頁都按了手印!
圍觀的村民哄地圍上來。
王念慈擠在最前頭,攥著的合夥書角都快被汗浸透了。
李大叔扒著桌沿看賬本,大粗手指點著:這是我家買燈油的賬!大腳嬸踮腳瞅:我上個月買鹽,確實給了八分!
馬主任的臉從青轉白,白裡透紅,活像灶膛裡燒過的火炭。
她指著賬本直哆嗦:分......分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