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靖天沒亮就爬起來了。
他蹲在灶前燒火,鐵鍋裡的苞米碴子粥咕嘟冒泡,奶奶在裡屋咳嗽兩聲,他趕緊把火壓小些。
係統麵板在眼前忽明忽暗,那張民俗合規證明的紅章還在發燙似的,燙得他後槽牙直癢癢——得趕在馬主任去公社告狀前,把這東西塞進公社的檔案櫃裡。
奶,我去老張家借個筐。他揣著疊成方塊的批文,用藍布衫裹了又裹。
出了門才發現,後脖頸全是汗,六月的晨風灌進來,涼颼颼的。
小文爹家的籬笆門虛掩著,院裡的大公雞正撲棱著翅膀啄食。
楊靖剛抬手要敲,門開了,係著藍布圍裙的小文娘端著尿盆出來,見是他,眼睛亮了:小靖來啦?
快進屋,文他爹正啃涼饃呢。
堂屋裡,小文爹正趴在炕沿上補襪子,補丁摞補丁的灰布襪上,針腳歪歪扭扭像條小蛇。
聽見動靜抬頭,老花鏡滑到鼻尖:小靖這早?
楊靖把批文掏出來,在炕沿邊坐下:叔,求您幫個忙。他展開紙頁,紅章在晨光裡閃了閃。
小文爹的手突然抖了。
他湊近了看,老花鏡都貼到紙上,喉結動了動:這......這鬆江縣革委的章,跟去年批鬥會那文件上的一模一樣!他手指蹭過紅印,又慌忙縮回來,哪來的?
你可彆......
是係統......楊靖話到嘴邊又咽了,壓低聲音,您記不記得前兒鬆江日報登的?
咱屯的工裝上報紙了,縣裡看了高興,給了這張證明。他指了指民俗創新幾個字,就差在公社備個案,馬主任要去告狀,沒這東西咱說理都沒地兒。
小文爹的汗順著鬢角往下淌。
他把批文翻過來掉過去看了三遍,突然把窗戶簾子拽下來,擋得屋裡暗了大半:我幫你抄一份。他從炕櫃裡摸出半瓶漿糊,但得說是縣裡傳下來的內部文件,不能提你。
楊靖心裡一鬆,忙點頭:隻要它在公社檔案櫃裡出現就行。
小文爹抄得極慢。
鋼筆尖在信紙上洇了兩回,他掏出手帕擦了又擦,連準予推廣予字都描了三遍。
末了在頁腳添了行小字:鬆江日報報道後,縣革委口頭認可。他盯著自己的字,又撕了半張紙,把邊緣磨得毛糙:這樣才像舊文件。
楊靖走的時候,批文的複印件已經揣進小文爹的公文包。
他站在院門口,看小文爹背著藍布包往公社走,後脊梁挺得比平時直些——到底是幫了回正經事。
第二天晌午,平安屯的曬穀場飄著新麥香。
楊靖正幫張大山修犁耙,就見趙半仙從屯口跌跌撞撞跑進來,褲腿沾著草屑,鞋跟都快磨平了。
他這是被狼攆了?李老蔫蹲在樹底下嗑瓜子,瓜子皮兒撒了一地。
趙半仙跑到老針線家門口,一聲就跪下了。
老針線正坐在門檻上穿針,盲眼的眼皮動了動: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