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的清晨比往常亮得早。
楊靖裹著補丁摞補丁的棉襖推開院門時,屋簷下的冰溜子正滴著水珠,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坑。
他哈著白氣搓了搓手,抬頭望向院角那盞紅陶燈——昨夜特意多添了半盞燈油,此刻燈芯仍燃得旺旺的,紅光裹著晨霧,在雪地上拉出條紅綢子,從他家院門口直鋪到村口老槐樹底下。
哥!
燈燈!三丫紮著的羊角辮上沾了雪,舉著凍紅的小手追著紅光跑,棉鞋踩得雪殼子響,紅綢子會動!
彆跑歪了!楊靖笑著抄起掃帚,掃雪的竹枝在雪地上劃出弧線,等明兒給你們做紅燈籠,比這還亮堂。
老鼓頭柱著棗木鼓槌從巷口轉出來,灰布棉帽上落著雪,見那燈在日頭底下燒得歡,渾濁的眼珠陡然一縮:怪了怪了,燈不白天亮,燈不白天亮......他用鼓槌戳了戳雪地,又抬頭看天,靖小子,你奶奶昨兒沒跟你說?
我爺那輩傳下的規矩,燈油見日頭要收的,犯衝!
鼓爺,您看那光。楊靖用掃帚尖挑起一縷紅光,掃過東頭李嬸子家漏風的籬笆,照照破窟窿,比燒高香實在。他把掃帚往牆根一倚,從屋裡提出個粗布口袋,十包紮得方方正正的兔毛在晨光裡泛著白,再說今兒要乾大事——平安兔業社首批發貨,得讓仙燈給咱們的毛貨開個光。
曬穀場上早圍了一圈人。
王念慈裹著紅圍巾站在八仙桌後,桌角壓著塊磨得發亮的鎮紙,火漆印章在她手邊閃著銅光:一輪紅日托著燈形,仙燈認證四個字刻得方方正正。
老針線帶著幾個媳婦蹲在草席上分揀兔毛,竹篾篩子響,雪團似的毛絮飛起來,落進三個不同的粗布包裡——一等燈心白,二等燈影灰,三等燈尾絨,楊靖前兒夜裡教的新叫法,這會兒連最沒文化的二柱媳婦都能背順溜了。
都湊近些!楊靖把兔毛包往桌上一擺,故意提高嗓門,打今兒起,每包兔毛加蓋仙燈印前,得先過這盞燈。
照不亮的,不算仙燈牌
人群裡傳來竊竊私語。
張二嬸扒著人縫探頭:照不亮是咋個說法?
毛裡摻了碎草渣子、沾了泥點子,燈一照準現形。楊靖抄起包燈心白往燈前一送,紅光透過去,毛絮裡丁點雜色都沒藏住,往後縣城皮貨商要的就是這透亮勁兒——咱屯子的東西,得比雪還乾淨!
話音未落,人群後排傳來一聲輕響。
胖賬房縮著脖子往人堆裡又擠了擠,藏在袖中的雙鏡頭相機還熱乎著。
這是周老五花五塊錢從縣城舊貨攤淘的,找老鏡爺改了三天——說是相機,實則暗格裡加了塊感光濾片,專門拍那些見不得光的標記。
他盯著楊靖點燃仙燈的手,喉結動了動:拍下這儀式,回去照著印子刻章,周掌櫃不得賞我半斤槽子糕?
。
快門按下的瞬間,胖賬房後頸冒起細汗。
他假裝蹲下去係棉鞋繩,手忙腳亂把相機塞進懷裡。
等楊靖宣布散場時,他貓著腰溜進供銷社,躲在糖罐後麵摸出暗袋裡的相紙——兔毛包明明雪白雪白的,相紙卻黑得像被火燒過,隻有道紅痕斜穿而過,活像根燒剩的燈芯。
這是......胖賬房把相紙舉到窗根底下,指甲蓋都攥白了,咋拍不出來?
鐵蛋舅的木工箱子砸在櫃台上時,胖賬房差點把相紙吞下去。劉掌櫃,稱二斤紅糖。鐵蛋舅搓著凍紅的手,眼角餘光瞥見櫃台上的相紙,突然湊近——相紙邊緣有道細得幾乎看不見的劃痕,是用刀尖挑開後蓋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