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灶屋還飄著玉米餅子的焦香，楊靖正蹲在灶台前撥弄灶膛裡的炭火，忽聽得院外“哐當”一聲悶響——那動靜像塊凍硬的豬骨頭砸在門框上，震得窗欞上的冰花簌簌往下掉。
“楊靖！”
粗啞的吼聲裹著雪粒子撞進來，張大山裹著件露棉絮的黑棉襖衝進門，肩頭落著層厚雪，活像棵被風刮歪的老鬆樹。
他手裡攥著張皺巴巴的紙，邊角還沾著泥點子，“縣裡剛送來的通報！你自個兒看！”
楊靖手一抖，火鉗“當啷”掉在地上。
王念慈從裡屋跑出來，手裡還攥著半截線頭——她正給楊靖補棉褲膝蓋上的破洞。
三人湊到灶前，楊靖接過那張紙，入目就是黑體大字：“平安屯楊靖以迷信手段聚眾斂財，係趙家屯詐騙案思想源頭。”末尾的公社公章紅得刺眼，像塊燒紅的烙鐵。
“這……這誰寫的？”王念慈的指尖戳在“迷信”兩個字上，聲音發顫，“上回縣供銷社王主任還誇仙燈照兔毛分得清三六九等，怎麼就成迷信了？”
“趙二狗那孫子搗的鬼！”張大山一掌拍在灶台上，震得陶缸裡的酸菜湯晃出半指高，“昨兒個趙家屯有人來咱們這兒買兔毛，見著仙燈稀罕，非說是什麼‘神燈顯靈’。趙二狗那混球聽說了，立馬在縣裡狀告咱們用燈搞封建迷信，說他被咱們帶壞才騙人的！”
楊靖的後槽牙咬得咯咯響。
他想起上個月趙二狗來平安屯借秤，偷摸往秤砣裡塞鉛塊被他逮個正著，當時趙二狗賭咒發誓“再坑人天打五雷轟”，敢情轉頭就把臟水潑到他們頭上了。
“靖哥，”王念慈突然拽他袖子，眼睛紅得像被雪水浸過的山楂，“要是說不清，兔業社得被查封。前兒個跟恒源布莊簽的五十匹兔毛合同，還有引費……全完了。”
話音剛落，院外又傳來“吱呀”一聲推門響。
劉會計抱著個藍布裹的賬本衝進來，額頭上還掛著雪渣子：“楊小子！老針線家媳婦昨兒半夜把分紅錢退回來了，說‘沾了迷信，早晚倒黴’，現在東頭老李家、西頭王瘸子家……都在往回退錢！”
他掀開藍布，賬本上歪歪扭扭的鉛筆字刺得楊靖眼睛疼——這些數字不是工分，是張大娘家閨女要做的新棉襖，是二柱子要交的學費，是王嬸子家過冬的煤球錢。
楊靖猛地合上賬本，指節捏得發白：“這燈不能黑著被人潑臟水！”
“要澄清就得去趙家屯。”
蒼老的聲音從院外傳進來。
小滿子爺拄著棗木拐杖站在雪地裡，銀白的胡子上掛著冰碴子，像綴了串水晶。
他盯著曬穀場上的仙燈架，燈座上的紅布被風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擦得鋥亮的銅皮：“趙二狗在縣裡告的狀，你去他老窩說理，比在公社扯嗓子管用。”
楊靖望著老人佝僂的背影，忽然想起三年前大旱，小滿子爺帶著全村人在龍王廟跪了三天三夜求雨，最後是他用係統兌換的塑料布接山泉水救了秧苗。
老人當時說：“求神不如求自個兒，可自個兒的光，得讓人瞧明白。”
“我去。”楊靖應得乾脆，轉身回屋翻箱倒櫃。
王念慈跟著進來，看他往懷裡塞係統兌換的厚棉鞋，又往燈座夾層裡摸出塊備用電池——這是他上個月用五百積分換的，本想留著給奶奶屋的手電筒用。
“靖哥，”王念慈從兜裡掏出張折得方方正正的紙，“我畫了‘燈照流程圖’，從收兔毛到分揀、過燈、打包，每一步都標清楚了。你給他們看，咱們的‘神光’，是人一包一包分揀、一燈一燈照出來的。”
楊靖展開圖紙，鉛筆線條裡還帶著她袖口裡的溫度。
係統忽然輕震，提示音像春蠶食葉：“【信物使用30次】‘仙燈’即將覺醒，未知事件倒計時：48時辰。”他手一抖，圖紙邊角卷了個小角——要是燈在這節骨眼兒上出幺蛾子，彆說澄清，怕是要把平安屯的光都砸了。
“彆怕，”王念慈好像看出他心思，指尖輕輕碰了碰他手背，“燈照得見兔毛的好賴，也照得見人心的真假。”
次日清晨，雪停了，天卻更冷。
楊靖推著自行車出屯，後座綁著仙燈架，紅布裹得嚴嚴實實，像裹著個待嫁的閨女。
張大山帶著六個壯勞力送到屯口，大剛子往他兜裡塞了倆烤紅薯：“餓了就啃，涼了我再給你烤。”
“到了趙家屯，要是他們圍你，就喊‘燈下無暗賬’！”張大山搓著凍紅的手，聲音啞得像破風箱，“我們帶著賬本和兔毛樣品，半個時辰準到！”
楊靖跨上自行車，回頭望了眼平安屯。
晨霧裡，各家煙囪正冒起炊煙，仙燈架在曬穀場投下淡淡的影子——那不是什麼神光，是王念慈熬夜畫圖的燈，是劉會計算工分的燈，是三百多戶人家湊份子買燈油的燈。
“我不怕他們圍，”他低聲說，哈出的白氣在風裡散了，“我怕……燈照不出真心。”
自行車碾過雪殼子，“咯吱咯吱”往趙家屯去。
後座的燈架微微發燙，隔著紅布都能摸到溫度。
遠處山梁上，一麵杏黃旗子在風裡獵獵作響——那是趙家屯廟會的標記，中央高台上，趙二狗正披著紅綢子，跟幾個外鄉人指手畫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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