曬穀場的麻雀還沒醒透,鐵腦殼妹的斧頭聲已經“哢嚓”響開了。
楊靖蹲在樹底下啃玉米餅子,看她掄著半人高的斧頭劈柞木,木屑像金粉似的往地上落。
“妹,再削兩刀邊兒!”他扒拉著最後一口餅,喉結動了動,“得讓木牌立在風裡不晃當。”
鐵腦殼妹抹了把汗,斧頭尖在木頭上輕輕一挑,整塊木板的棱角便圓潤了些。
她扭頭衝楊靖笑:“哥你昨兒說要刻規矩,我琢磨著這木頭得硬實——柞木最經造,蟲蛀不爛,雨淋不透。”
楊靖摸著木板紋路直點頭。
這木頭還帶著樹芯的甜香,像把老秤杆似的敦實。
等日頭爬到樹梢,他扛著木牌往曬穀場走,王念慈舉著紅漆桶跟在後頭,刷子上的朱紅滴在青石板上,像一串跳動的火苗。
“往這兒釘!”楊靖踮腳比劃,“得讓蹲牆根兒嘮嗑的、挑水路過的、扛鋤頭下地的,一抬眼就能瞅見。”
劉會計扶著眼鏡跑過來,手裡攥著賬本:“我昨兒把這月工分謄了三遍,連李老蔫搬布卷多喘的那口氣都記上了。”他推推眼鏡,在木牌上畫格子,“紅漆分三欄——正常、加班、補助,跟章程上寫的一樣。”
釘子“叮叮”敲進木頭時,村民們已經圍了一圈。
李老蔫舉著煙袋湊得極近,煙鍋子差點戳到木牌:“我……三十七點五?”他渾濁的眼睛突然亮起來,“昨兒搬布卷累得腰疼,還真記上了!”
人群哄笑。
王嬸子拍著大腿樂:“我前天幫小花娘看娃那半響,也在‘補助’欄裡!”張大山撓著後腦勺擠進來,大手掌在木牌上拍得咚咚響:“咱這工分牆比老劉家的醃菜壇子還實在!”
楊靖正笑得眯眼,忽聽身後傳來拐杖點地的“篤篤”聲。
老賬房妻扶著牆挪過來,灰白的頭發被風吹得亂蓬蓬,手裡攥著個藍布包:“娃,我能說個事兒不?”
他趕緊攙住老人:“您說,咱這章程就是要聽大夥的。”
老賬房妻摸出布包裡的半升小米,穀粒在陽光下泛著金:“我琢磨著,能不能設個‘互助米缸’?每人每月捐半斤糧,哪家揭不開鍋、娃病了抓藥,就從裡頭舀。”她枯瘦的手撫過工分牆,“工分能記在牆上,人心得裝在缸裡。”
楊靖眼睛“唰”地亮了。
他翻出懷裡的紅皮章程,筆杆在舌尖舔了舔:“嬸子您這主意妙!我加個‘困難補助工分’條款——因病、喪、災的,能申請額外工分,全體社員評議通過。”
話音剛落,人群裡傳來抽噎聲。
小花娘擠到前麵,圍裙角還沾著線頭:“我……我能當第一個申請人不?”她攥著藥費單的手直抖,“我男人的藥不能斷,我多縫三件褂子換工分,成不?”
劉會計推了推眼鏡,筆尖在賬本上劃拉:“按章程,評議得舉手表決。同意的——”
“同意!”張大山第一個舉手,粗嗓門震得麻雀撲棱棱飛,“她手快,多縫三件不費勁!”王念慈攥住小花娘的手:“我幫你裁布,針腳能快些。”連李老蔫都顫巍巍舉起煙袋:“我家那半升米捐了,算我一份。”
楊靖數著舉起來的手,喉嚨發緊。
他在章程上寫下“小花娘15分”時,鋼筆尖沾了三次墨水——這十五分不是數字,是十五雙願意拉她一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