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霧氣像被扯碎的棉絮,沾在楊靖的睫毛上。
他縮著脖子往工分牆走,遠遠就聽見李老蔫的煙袋杆子敲牆聲:“三十七點五!昨兒搬布卷那趟,真記上了!”老針線蹲在牆根搓麻繩,抬頭就笑出滿臉褶子:“我家二妮兒縫兜帽那手巧勁兒,昨兒加了兩分!這牆比灶王爺還靈,看一眼心裡就踏實!”
楊靖站在曬穀場邊的老槐樹下,手揣在棉襖兜裡捏成拳。
半個月前燒炭筆的火盆還在牆角,灰燼被風吹得東一塊西一塊,倒比現在工分牆上的紅點子紮眼多了。
那會兒王嬸子拍著大腿罵“改工分就是偷集體”,張大山蹲在草垛子後麵抽悶煙,連劉會計的算盤珠子都哆哆嗦嗦打不響。
可今兒——他望著圍在牆前的二十多號人,有抱娃的媳婦,有拄拐的老頭,連平時最摳門的趙鐵蛋都踮著腳數自己名字後頭的數字,嘴角咧得能塞下整個苞米棒子。
“楊靖!”
肩頭被人扯了扯,劉會計的手跟塊冰砣子似的。
楊靖一回頭就看見他眼鏡片上蒙著層白霧,睫毛上還掛著霧珠:“那啥……你跟我來。”
兩人貓到牆根的柴火垛後麵,劉會計的手在懷裡掏了三回才摸出個藍布包,解開時抖得跟篩糠似的:“小花娘、二丫、翠芬,這三天工分都多出半分。”他掰著手指頭數,“半分工折合三分錢,三個人就是九分。不多,可連著三日,分毫不差……”
楊靖後槽牙一咬。
係統三天前提示的“審計預演”還在麵板上晃悠,他當時隻當是要查偷糧的,沒想到先撞上工分窟窿。
“記工本呢?”他壓低聲音問。
劉會計趕緊把藍布包往他懷裡塞:“昨兒夜裡我鎖了三道銅扣,今早起發現鎖眼兒有劃痕。”布包打開,泛黃的賬本上墨跡未乾,小花娘名字後麵的紅勾比前兩日粗了半道,二丫和翠芬的工分數字邊緣泛著毛邊,像是被水洇過又描了一遍。
“王念慈!”楊靖突然拔高嗓門,遠處抱著歌譜的知青轉頭,他擠了擠眼睛,“把女工都叫到曬穀場開晨會,就說要教新花樣縫法!”王念慈雖不明所以,還是脆生生應了。
等人群稀稀拉拉往場院走,楊靖貓腰鑽進會計屋,袖管裡的係統麵板“叮”地亮了——【心鏡回溯】已就緒,消耗50積分。
油燈的光暈在腦海裡晃了晃,昨夜三更的畫麵浮出來:小花娘裹著灰布襖,鬢角沾著線頭,手裡的油燈把賬本照得發黃。
她翻到二丫那頁,筆尖在數字上頓了頓,輕輕添了半分;又翻兩頁,給翠芬的工分也加了半分。
“二丫家那口子喝藥,欠著五毛二沒還。”她對著賬本嘟囔,“翠芬婆婆上個月幫我看了七回娃,該還的。”油燈芯“劈啪”炸了個花,她趕緊用袖口捂住,“這三分工,算我擔著。”
楊靖的指甲掐進掌心。
他原以為是有人偷工分,沒想到是有人在“勻”工分。
小花娘的男人去年冬天上山打柴摔斷了腿,家裡全靠她在互助工坊縫衣裳,工分就是命根子啊!
“楊靖!縣社來人了!”
張大山的嗓子跟破鑼似的,震得窗紙直抖。
楊靖剛竄出會計屋,就看見曬穀場停著輛二八杠自行車,後架上搭著藍布公文包——陳乾事來了,身邊還跟著個穿灰中山裝的高個男人,領口彆著“鬆江縣供銷社”的徽章,板著臉像誰欠了他八鬥苞米。
“張隊長,”陳乾事推了推眼鏡,“這位是縣社審計科的周主任,聽說你們工分台賬有亂象,來查查。”
楊靖拍了拍褲腿的草屑,走到工分牆前清了清嗓子:“要查就一塊兒查。小花娘,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