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針線家的油燈芯子一聲爆了個火星子,楊靖湊近些,看見老太太的老花鏡片上蒙著層細汗。
她捏著半根銀針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像老榆樹皮上的裂紋,卻偏生穩得很——銅版紙鋪在炕桌上,針腳沿著畫好的麥稈紋路走,斜三針、回兩針,每一針都帶著股子狠勁兒,像是要把麥穗紮進紙裡生根。
小靖你瞧,老針線忽然開口,針尖在紙麵上頓住,這麥穗的芒刺得用細繡法,光下側著看才顯影。
上回二狗子家小崽子偷摸學,紮得滿手血泡,說這針比他爹的煙袋鍋子還紮人。她笑起來時眼角的皺紋堆成菊瓣,指甲蓋兒上還沾著靛藍染料,那是繡了半輩子花布留下的記號。
楊靖喉嚨發緊。
他想起三天前在西嶺屯,老鐵蛋姑舉著肥皂狂奔回來時,鬢角的白發被風掀得亂成草窩,嘴裡喊著兌出來了的模樣——那肥皂包裝紙上,不也壓著同樣的麥穗暗紋麼?
此刻看著老針線的手,他忽然明白,這紋路哪是係統教的防偽?
分明是屯裡人使慣了的巧勁兒:就像王木匠修犁時藏的暗榫,張嬸子醃酸菜時撒的秘料,是一輩輩傳下來的活計裡的講究。
楊靖從懷裡摸出疊新印的票券,首批五十張,您看這紙夠不夠挺?老針線捏起一張,對著燈照了照,指節叩得紙麵咚咚響:比供銷社的票還厚實!
得嘞,明兒我讓大丫二丫來搭手,咱娘兒幾個挑燈繡,保準讓那刀疤劉的狗眼瞧瞎了。
窗戶外頭忽然傳來的一聲,像是瓦鬆被踩斷的動靜。
楊靖抄起桌上的算盤就要衝出去,就見院牆上翻下個人影,灰布衫子上沾著草屑,正是小滿子舅。
這小子進城跑貨郎擔的,眼下額角還掛著道泥印子,喘得跟拉磨的驢:小靖哥!
刀疤劉在商聯社拍桌子呢!
說咱的票要是真能兌,他囤的布票得砸手裡!
許三爺讓他自己解決,他剛才灌了半斤燒刀子,說要親自來驗——
驗?
好啊,讓他驗。楊靖把算盤往桌上一磕,眼裡閃過光,小滿子,你明兒帶十張券進城,塞給老秤杆家的。
讓她找三個不同的供銷點,同一天兌——火柴、肥皂、針線,全要。
這是要?小滿子舅摸著後頸,忽然咧嘴笑了,讓全縣的售貨員都見見咱的券!
楊靖抽出張券在手裡轉著,要讓他們知道,這不是假票,是......他頓了頓,是咱三屯人過日子的憑據。
三天後的晌午,平安屯代銷點的玻璃櫃台前圍了一圈人。
劉會計舉著張皺巴巴的券,嗓門兒比敲鐘還響:西嶺屯李嬸子兌了肥皂!
北坡屯張大爺換了火柴!
連縣城南頭的供銷點都收了針線!人群裡炸開一片抽氣聲,老鐵蛋姑擠到前頭,拍著楊靖的肩膀直樂:我就說小靖娃子靠譜!
昨兒我拿券換了兩斤鹽,售貨員還誇這券看著比官票還周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