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靖哈著白氣摸出鐵盒,指腹在盒蓋凹痕上蹭了兩下——這是他昨夜在被窩裡反複摩挲的位置,連布衫口袋都磨得發亮。一聲掀開,環形麥穗裹著平安共濟四個鋼字跳出來,在晨霧裡泛著冷光,倒比他前世送外賣時見過的金店招牌還亮堂三分。
鐵腦殼叔您瞧。他把鋼印遞過去,手指在麥穗紋路邊虛點,這圈兒像不像您曬場上碼的麥垛?
鐵腦殼叔扶了扶老花鏡,拇指肚在字右下角摳了摳。
老頭當過二十年保管,驗過公糧、查過布票,指腹磨得比砂紙還糙。倒真像回事兒。他把鋼印往掌心一顛,分量夠實誠,比我當年蓋公糧章的銅印輕些,倒更趁手。
楊靖樂了:叔您可彆嫌輕——這鋼印得十屯隊長都按了手印才啟用。
您老給把個關,回頭要是有人說這章是我私刻的,您可得替我作證。
作甚證?鐵腦殼叔把鋼印往桌上一墩,震得茶碗裡的水晃出半圈兒,明兒我就蹲磨坊門口,誰想看這章的模子,我把印泥往他跟前一擺——愛蓋就蓋,愛驗就驗!他突然壓低嗓門,眼角的皺紋擠成團,昨兒後半夜我翻出五八年的舊台賬,那時候各隊聯收公糧用的印模,也沒這章講究。
楊靖心裡一熱。
老頭嘴上總說年輕人彆瞎折騰,可昨兒他往磨坊搬舊木櫃時,楊靖瞅見櫃底壓著半卷紅綢——是鐵腦殼嬸子當年的嫁妝,估摸著要用來包這鋼印。
日頭剛爬上東牆根,老奎頭外孫就背著個藍布包裹站在院門口。
這小子生得精瘦,眼尾挑著顆紅痣,楊靖給起了個外號叫小辣椒靖哥,他把包裹往地上一墩,布角滲出半截聯票,您說要連夜送印模,我跟曲對屯的柱子換了馬,這會子馬廄的草還掛在褲腰上呢。
楊靖蹲下身解開包裹,二十張空白聯票碼得整整齊齊,每張下頭都壓著張印模紙。記著,他抽出張聯票在小辣椒眼前晃了晃,到了彆村先找隊長,印模要當著他的麵蓋——要是他猶猶豫豫,你就把聯票往桌上一拍,說這票能換鹽換布,比供銷社的條子還實誠
得嘞!小辣椒把包裹往肩上一甩,轉身時帶起一陣風,吹得院裡的苞米皮兒打著旋兒飛。
楊靖望著他跑遠的背影,突然想起前世跑外賣時,自己也是這樣風風火火鑽胡同——隻不過那會兒送的是麻辣燙,現在送的是十屯的活路。
第三日晌午,劉會計抱著個鐵皮箱衝進磨坊,眼鏡腿兒上還掛著草屑。小靖!他掀開箱蓋,二十個紅布包整整齊齊碼著,就差李家溝的!
楊靖正幫王嬸子修篩子,聞言手一抖,竹篾紮進指肚。多少天了?
信童去了三天兩夜。劉會計推了推眼鏡,鏡片上蒙著層白霧,我讓柱子捎話,說要是道兒滑就繞後山——可今早柱子回來說,李家溝的碾房鎖著,隊長家的狗見了他直咧嘴。
話音未落,門簾一聲被掀開。
小翠娘裹著紅圍巾衝進來,圍巾角還滴著雪水。許三爺使壞!她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灌了口水,我男人在酒鋪聽來的——許三爺讓人給李家溝隊長送了兩丈藍布票,說你要敢蓋這章,來年分糧你家少半袋
楊靖把篩子往旁邊一扔,指腹蹭了蹭下巴上的胡茬。
他前世送外賣時遇過惡意差評,知道對付這種人得以快打慢啞婆李的堂弟不是跑貨郎擔麼?他突然笑了,讓他把新到的膠鞋裝上車,趕在晌午前到李家溝村頭。
膠鞋?小翠娘眼睛一亮,那玩意兒眼下比布票金貴!
楊靖從係統空間摸出包大白兔奶糖,塞給跑進來報信的栓子,你去跟啞婆李堂弟說,車上貼個紅紙條,寫共濟儲備車,隻換蓋章聯票他拍了拍栓子的腦袋,記著,要喊得全村都聽見——就說沒章的票,換不了膠鞋;有章的票,能換十雙膠鞋!
晌午的日頭把雪照得刺眼。
楊靖站在磨坊高處,遠遠望見李家溝村口圍了一圈人。
啞婆李堂弟的貨郎車支著藍布棚,棚下掛著的膠鞋被風吹得晃蕩,像一串黑亮亮的鈴鐺。
幾個光腳的娃娃扒著車轅,鼻涕都凍成了小冰柱。
聽說這鞋底兒有紋路,走冰麵不打滑!
我家小子上工老摔,要是能換一雙......
人群裡傳來議論聲。
楊靖看見李家溝隊長縮在牆角,藍布衫洗得發白,手裡攥著的布票被捏成了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