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賬大會後第三日,平安屯曬穀場的積雪被掃出個半圓,二十來號人圍著火盆搓手跺腳。
楊靖蹲在草垛上,把藍布包往膝蓋上一放,指節叩了叩包上的銅鎖——這是他昨夜讓王念慈用“鐵骨棉”縫的,說是“裝金貴東西得用金貴布”。
“各位叔伯兄弟,”他哈了口白氣,鼻尖凍得通紅,“今兒叫大夥來,是要商量個‘不扛布的買賣’。”
人群裡立刻炸開了。
西屯的趙瘸子扶著拐往前湊:“小楊啊,咱代購點靠的就是幫人帶布換工分,不扛布咋整?”
“咋整?”楊靖掀開藍布包,一遝印著紅藍花紋的紙片子“唰”地抖開,“用這個——藍邊布票。往後您幫人換鐵骨棉,不用大冷天趕車拉布了,給張票就行。持票的去任意代購點都能兌布,省得您來回跑斷腿,也省得民兵查車翻出火星子。”
劉會計捏著票子眯眼瞧,指尖蹭過邊角的棉線暗紋:“這要是有人照著畫假票……”
“三重保險。”楊靖屈指敲了敲票上的火漆印,“第一,紅藍雙色印,紅是咱隊部的公章紅,藍是王同誌染坊的靛藍,供銷社的油墨都調不出來;第二,火漆裡摻了鬆煙墨,一烤就冒鬆樹味兒——劉叔您聞聞?”
劉會計把票湊到火盆邊,果然飄出股清冽的鬆香,眉梢這才鬆了些:“第三呢?”
“第三,每張票都有編號,跟咱賬冊連號。”楊靖掏出本厚賬冊,翻到最新一頁,“您看,票號001對應東屯李二柱家的三尺布,002是西頭王嬸子的五尺——鐵蛋,把口訣喊兩嗓子!”
鐵腦殼小舅正蹲在火盆邊烤手,被點到名“騰”地站起,脖子梗得跟鐵犁似的:“一票一碼一登記,錯一字,全屯查!”他撓了撓後腦勺,聲音突然低下去,“我昨兒翻了半宿《算學大全》,票號跟賬冊對不上的話,用算盤打三歸五除準能揪出來……”
“好小子!”張大山拍了拍他後背,震得他踉蹌兩步,“比我當年記工分還較真!”
王念慈抱著個木匣子擠進來,匣子裡鋪著紅綢,躺著張剛印好的票樣。
她指尖撫過背麵的使用說明,發梢掃過楊靖手背:“背麵的暗紋是鐵骨棉的織法,您拿針挑根線頭,準能抽出跟咱賣的布一樣的細棉線——造假的總不能現織匹布拆了做票吧?”
人群裡響起抽氣聲。
東屯的老周頭捏著票子直咂嘴:“咱這票,比供銷社的布票還金貴!”
“金貴不金貴,試兩天才知道。”楊靖把票子分發給各屯負責人,“頭批五百張,每屯五十張,不留餘票。要是有人拿票兌布兌不著——”他掃了眼鐵蛋姑,後者立刻舉起扁擔,“找鐵蛋姑,她扁擔專打糊弄人的!”
哄笑聲中,劉會計把裝票的木箱子鎖進隊部櫃子,鑰匙串在褲腰上叮當作響。
楊靖望著他佝僂的背影,摸了摸胸口的紅布結——王念慈說這是“同心鎖”,他倒覺得更像“定盤星”。
試運行首日,東屯老秀才顫巍巍晃進代購點。
負責人老錢頭接過票子,先對編號:“037號——賬冊上記著,是您家大孫子娶媳婦用的四尺紅布?”見老秀才點頭,又用火折子烤火漆,鬆香味兒一冒,再拿針挑暗紋——線頭抽出來,跟老秀才兜裡的鐵骨棉布絲兒一般無二。
“得嘞!”老錢頭抖開布卷,“您瞅瞅,跟您上次買的可一樣?”
老秀才摸著布角直抹淚:“一樣!軟和得跟雲似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不到晌午,十屯的代銷點門口都排起了隊。
有拿舊布換票的,有拿雞蛋換票的,連隔壁屯的小媳婦都裹著花棉襖來問:“妹子,你們這票,能去縣城供銷社使不?”
能使。
南屯的李嬸子就試了回——她拿布票跟代購點換了包火柴,抱著火柴匣子往縣城走,路過供銷社門口時被人叫住:“大妹子,這火柴票借我瞅瞅?”
李嬸子把票遞過去,那穿藍布衫的大姐翻來翻去,突然壓低聲音:“這是平安商盟的布票吧?我們保潔組張姐說,你們這票跟供銷社的賬能對——”她往李嬸子手裡塞了盒雪花膏,“下回多帶兩張,我拿肥皂跟您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