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還在往衣領子裡鑽,楊靖正蹲在牛棚前給老黃牛添草料,忽聽得院外傳來鈴鐺脆響。
抬頭就見個戴狗皮帽子的後生,騎著快被雪埋了半截的自行車衝進來,車後座綁著的油紙包往下滴水——也不知在雪地裡摔了多少回。
楊、楊主任!後生跳下車,棉鞋在雪地上踩出個深窩,三岔河鎮陳主任派我來的!他抹了把臉上的雪水,從懷裡掏出個布包,打開是張皺巴巴的信紙,陳主任說,他們鎮裡半年沒見新布了,娃子們的棉襖都露棉絮,早聽說您這兒的鐵骨棉經穿......
楊靖接過信紙,指腹蹭過上麵洇開的墨跡,抬頭時正撞上進門的王念慈。
她手裡端著熱薑茶,發梢還沾著曬布場飄來的棉絮:這雪下得邪乎,他這一路怕得騎了三個時辰。
三個半!後生趕緊接話,我過李家溝冰麵時摔了兩回,車鏈子都斷了,是陳主任讓我借的供銷社的車——他突然意識到說多了,搓著凍紅的手直跺腳,楊主任您給個準話,我們陳主任說了,隻要能換著布,啥條件都應!
楊靖沒接話,目光掃過後生凍得發紫的耳尖。
係統麵板在眼前浮起,【區域代理請求】的提示框閃著淡金色,可他沒急著點確認。
上輩子送外賣時他就懂,急單容易漏湯,這織網的活計,更得慢慢來。
劉會計。他提高嗓門喊了一嗓子。
正在曬布場核對票根的劉會計聞聲跑過來,眼鏡片上蒙著層白霧:
帶兩個人去三岔河。楊靖把信紙遞過去,查查他們的工分本咋記的,奶站有幾個,副業隊能紡多少線。他又轉頭對後生道,你先喝碗薑茶暖暖,等劉會計回來,咱再談。
後生張了張嘴,王念慈笑著把薑茶塞進他手裡:楊靖這人軸得很,去年給張嬸子修犁,還非得先看犁鏵磨了幾道溝呢。
等後生捧著茶蹲到灶屋烤火,王念慈戳了戳楊靖的胳膊:你就不怕老陳等急了?
急啥?楊靖望著院外飄雪,手指無意識地敲著門框,上回黃家窪要代銷,我沒查清楚就給票,結果他們拿拾糞積分兌布,轉頭把糞倒河裡——現在那片地還臭呢。他掏出兜裡的布票樣本,藍邊印著平安織造四個字,網要織,但得一根一根來,斷一根,全網不牢。
王念慈忽然笑出聲,伸手替他拍掉肩頭的雪:你現在說話,倒像我爹當年帶文工團排戲,說台步得穩,腔才能圓
七日後,劉會計裹著一身寒氣衝進隊部。
他懷裡抱著個磨破邊的工分本,上麵密密麻麻記著三岔河各戶的工分、拾糞數、護牛天數:那鎮的副業隊能紡粗線,奶站收的奶渣子能換糧,最妙的是——他翻開工分本最後一頁,他們早用雞蛋換鹽票的法子,百姓對積分兌換門兒清!
楊靖眼睛亮了。
他抄起桌上的狼毫筆,在地圖上三岔河鎮的位置畫了個圈,墨跡暈開,像朵待放的花:
簽協議那天,三岔河鎮的老陳裹著件補丁摞補丁的棉襖,攥著鋼筆的手直抖:楊主任,您說要啥條件?
場地、人手,咱鎮都給!
三不。楊靖伸出三根手指,不派乾部,不控賬本,不分利潤。
老陳的鋼筆地掉在桌上:那...那您圖啥?
圖個賬清。楊靖指了指王念慈抱來的木匣子,裡麵整整齊齊碼著《三色記賬法手冊》,你們選自己的記賬員,每月初一拿票根來平安屯對火漆、核編號。
我們派巡檢的人,隻查賬,不插手。
王念慈補充道:票根上的藍邊是平安的印,紅邊是你們鎮的章,兩色齊全才作數——跟你們奶站收奶用雙聯票一個理兒。
老陳突然一拍大腿:妙啊!
這不跟我們收山貨時貨主一聯、牙行一聯一樣?
百姓看著明白,想搗鬼都沒處下手!
正說著,門簾一挑,小石頭娘裹著件灰布襖擠進來。
她手裡攥著個油紙包,鼻尖還沾著灶灰:楊主任,我想去三岔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