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卷著新翻的泥土香鑽進窗欞時,楊靖正往賬本上畫最後一道紅杠。
院外突然傳來小石頭娘扯著嗓子的喊叫聲:“靖子!學校出大事啦!”
他手一抖,筆尖在“李建國”名字旁暈開個墨點。
推開門就見小石頭娘跑得額角冒汗,藍布衫前襟沾著草屑:“張老師讓寫《我最驕傲的一天》,咱屯子娃倒好,半拉子都寫‘我換了第一張布票’!更離譜的是三驢子那小子,今早扛著糞筐就進教室,說要給同學講‘咋撿優質乾糞’——校長氣得眼鏡片都快崩了,非讓張老師寫檢討,說教育陣地不能成‘糞票交易所’!”
楊靖扶了扶門框,沒急著接話。
上回小石頭娘說二丫把布票藏枕頭底下當“定情信物”時,他還憋笑憋得肚子疼,這回倒得好好琢磨琢磨。
“娃們咋反應?”他摸出旱煙袋,吧嗒兩口。
“能咋?”小石頭娘跺著腳,“這會兒正抱著布票蹲校門口呢,說‘不認我們的勞動,就不上學’!張老師急得直抹眼淚,校長拿拐棍敲地,說再鬨就請公社文教辦的人來——”
話音未落,院外傳來“叮鈴哐啷”的響動。
楊靖探頭一看,張大山家那混小子正帶著七八個娃,把撿糞的竹筐往牛車上摞,車棚“移動記分台”的木牌被風吹得晃悠:“靖哥說了,有理不怕見官!咱把糞筐拉到學校門口,讓校長看看啥叫勞動!”
楊靖沒攔,轉身回屋翻出鎖在抽屜裡的藍布票。
指尖摩挲著票麵上“學”字戳記,他突然笑了——上回給眼鏡娃發布票時,這小子攥著票跑了二裡地,非說要讓他娘把票角用紅線繡朵花。
勞動在娃們心裡,早不是“臟活”了。
“劉叔,把這學期少年記分員的出勤本和算術卷子調出來。”他衝窗外喊了一嗓子。
劉會計的應聲從西屋傳來,算盤珠子劈裡啪啦響成一片。
半個時辰後,楊靖盯著桌上的報表直點頭:出勤率漲了15,算術平均分從62蹦到70——上回張老師說娃們總把“三筐半”算成十三分半,現在倒好,劉會計出的“五筐糞每筐五分,其中兩筐摻土扣兩分”的題,十個娃有八個能算出二十三。
王念慈捧著個花布包進來時,楊靖正用鉛筆在報表上畫圈。
她掀開布包,露出半打作業本,封皮上歪歪扭扭寫著“勞動積分本”:“你瞧,這幾個娃抄《記賬規則》比背課文還認真,連小數點都用紅筆描得周正。”她翻開一頁,“二丫寫‘今天幫王嬸挑水,記十分,相當於兩盒火柴錢’——這哪是記賬,是把數學往生活裡紮根呢。”
楊靖把報表往桌上一按,眼裡亮得像剛擦過的手電筒:“不是娃們錯了,是規矩沒進課堂。”他掏出煙袋鍋敲了敲桌角,“小石頭娘,去把婦女會的姐妹們喊來,讓她們說說娃們拾糞後更懂心疼糧食的事兒;張大山,你把北屯趙老漢那杆公平秤借來——明兒咱在曬場擺個‘勞動公開課’,請校長來看看。”
第二天晌午,曬場的大喇叭“刺啦”一聲響。
楊靖站在新搭的木台子上,底下圍了一圈人:校長拄著拐棍坐頭排,張老師攥著教案本直搓手,娃們舉著糞筐、拎著秤砣,連王大娘家的老母雞都扒著草垛看熱鬨。
“請五位少年記分員上台!”楊靖話音剛落,眼鏡娃帶著四個娃小跑上來。
李建國的紅袖章洗得發白,可彆針彆得端端正正。
他清了清嗓子:“報告楊叔,pfk088號準備就緒!”
“驗收一筐乾糞,全程用算術計算得分。”楊靖衝台下努努嘴。
三驢子扛著糞筐跑上來,筐裡的糞塊兒金黃金黃。
眼鏡娃蹲下身,用小秤砣一稱:“二斤四兩,按規則,乾糞每斤三分,摻土扣半分——”他掏出石板“唰唰”寫算式,“二斤是六分,四兩是一分二,總共七分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