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山的棉鞋踩在雪殼子上,一聲脆響。
他攥著扁擔的手緊了緊,後脖頸的寒氣順著老棉袍鑽進去——東頭糞堆那團黑影,比昨晚更明顯了。
他大喝一聲,扁擔掄出半道弧。
黑影們地抬頭,三頂藍布帽下,竟是李老師、王老師和剛調來的趙老師。
李老師懷裡還抱著個油布包,月光下能看見邊角磨得起了毛。
張隊長!王老師趕緊起身,棉褲膝蓋沾著糞堆的草屑,我們......我們對拾糞登記卡呢。她掀開油布,一遝硬紙板露出來,每張都畫著歪歪扭扭的小人兒,白天要改作業要帶娃上掃盲班,就剩夜裡能對對數。
趙老師舉著鉛筆直搓手:上回二柱子說他拾了七筐糞,可登記本上記的是五筐。
要是漏了,娃們該委屈了。她鼻尖凍得通紅,鉛筆頭在紙板上戳出個洞,我們拿月光當燈,保證不耽誤護學......
張大山的扁擔砸在地上。
他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摸了摸登記卡上的鉛筆印——有的字歪得像被風吹倒的草,有的數字用紅筆描了三遍。你們......他喉嚨發緊,從懷裡摸出個烤紅薯,趁熱吃,我今早烤的。
李老師眼眶突然就濕了。
她把紅薯掰成三瓣,分給兩位老師,自己咬了一口:這紅薯真甜。
這事傳到楊靖耳朵裡時,他正蹲在曬穀場修犁耙。
劉會計叼著煙袋鍋子直搖頭:賬本比娃還金貴?
這幾個女娃子,夜裡凍出個好歹咋辦?
楊靖沒接話。
他望著場邊玩耍的小崽子們——二柱子正舉著樹枝當教鞭,給小夥伴,嘴裡喊著:拾糞要記清,一筐換兩分!
會計叔。他突然笑了,手裡的犁耙零件掉在地上,您說,要是把她們的夜裡對賬本,變成夜裡教賬本
劉會計的煙袋鍋子掉在褲腿上:
白天教書,夜裡教算賬。楊靖蹲下來,用樹枝在地上畫格子,糞堆旁的值班亭,支塊黑板,讓記分員教不識字的嬸子們認布票、算工分。
您看小石頭娘,上次換鹽巴被人用廢票騙了半袋苞米——要是她能自己看票,還能吃這虧?
劉會計眯起眼:可那地兒......他抽了抽鼻子,味兒大。
味兒大咋了?楊靖拍了拍褲腿站起來,咱屯子的日子,不就是糞肥堆出來的?
王念慈的教案來得比楊靖想得還快。
第二天下晌,她抱著一摞油印紙衝進楊靖家:我查了《農村掃盲手冊》,用拾糞裡程教加減法,拿布票防偽線講幾何——都是現成的教材!她眼睛亮得像星子,對了,小石頭娘說要編《勞動拍手歌》,她昨天夜裡背了半宿,非說字下麵不是!
張大山卻犯了難:沒燈啊。
打手電?
那玩意兒還在供銷社玻璃櫃裡供著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