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芯“劈啪”爆了個火星,楊靖低頭吹滅,墨香混著新紙的清苦氣漫開來。
二柱子的鉛筆在“糞筐算術題模板”頁角戳了個洞,正吐著舌頭用指甲蓋壓平:“楊哥,我畫的糞筐比張叔家的還圓不?”
“圓得能滾下山。”楊靖捏了捏他沾著炭灰的耳朵,轉頭看向王念慈。
她正俯身在縫紉機前,棗紅色燈芯絨外套滑下半邊肩膀,腳踩踏板的動作像踩高蹺似的——這台老縫紉機還是上個月用係統兌換的,此刻正“哢嗒哢嗒”給手冊封麵壓出整齊的線腳。
“念慈,針腳再密兩針。”他敲了敲桌沿,“手冊要往縣裡送的,得經得住翻。”
“知道啦。”王念慈頭也不抬,發梢掃過機頭,“你當我是縫補丁呢?這封麵用的是隊裡織的粗布,染了槐樹皮汁防蛀,比供銷社賣的賬本結實。”她忽然停了手,指尖蹭過封麵上歪歪扭扭的字——“勞動教學指導手冊”,是小石頭娘閨女用紅漆寫的,“就是這字……”
“多好啊。”楊靖抽走她手裡的線團,“歪是歪了點,可像剛學步的娃,帶著股子衝勁。”他翻到內頁,劉會計正戴著老花鏡逐頁核對:“第三頁‘布票換書頁登記表’,上個月實際換了二十三張識字卡,這裡記成二十四——二丫她娘拿半尺布票換的是兩張,我記錯了。”
“劉叔您這是要把手冊當工分本查?”張大山蹲在門檻邊,懷裡抱著個藍布包,“我那‘隊裡記工常見錯字表’可彆給漏了。”他掀開布包,露出張皺巴巴的紙,“‘工’寫成‘土’,‘分’少個刀字頭,上回記工員把我家多記了七分,氣得我媳婦罵了半宿——這表能少多少架?”
“漏不了。”楊靖把紙小心夾進手冊,“您這可是‘群眾智慧’,比我寫的管用。”他抬頭掃過滿屋人:二柱子還在畫糞筐,小石頭娘閨女趴在王念慈腿上描配圖,劉會計的算盤珠子撥得山響,張大山搓著沾了草屑的手直樂——活像把整個夜校都塞進了這三十本手冊裡。
“每本都夾張‘勞動笑臉’。”楊靖突然說。
“啥?”張大山瞪圓眼睛。
“孩子們畫的。”王念慈笑了,從抽屜裡摸出一疊皺巴巴的紙,“二柱子畫的拾糞笑,小石頭畫的插秧笑,還有小芳畫的——”她舉起一張,上麵是個圓腦袋姑娘,嘴角咧到耳根,“這是她用布票換書頁那天,說要把高興夾在書裡。”
張大山湊過去看,突然用粗指頭戳了戳畫:“這小芳咋沒鼻子?”
“她拿樹枝在地上畫的,被雞踩了一腳。”二柱子搶著說,“楊哥說不礙事,缺鼻子的笑也是笑。”
楊靖沒接話,低頭把畫一張張夾進手冊。
油燈在他鼻梁投下影子,照得那些歪扭的笑臉忽明忽暗——倒真像他說的,缺鼻子少眼睛又怎樣?
那是泥裡蹦出來的歡喜,比年畫裡的娃娃鮮活。
三十本手冊用麻繩捆好時,天已經蒙蒙亮了。
王念慈打了個哈欠,把最後一疊線團收進木盒:“明兒讓張叔捎去公社吧?”
“明兒?”張大山剛灌下碗苞米糊糊,被嗆得直咳嗽,“你當送雞蛋呢?公社離咱這二十裡地,我挑糞都沒挑過這麼遠!”
“就當挑糞。”楊靖把麻繩往他肩上一搭,“這手冊比糞金貴——能肥了十裡八鄉的娃。”
張大山嘟囔著走了,楊靖蹲在門檻上看他背影。
晨霧裡那抹藍布衫晃得像片浮萍,他摸了摸兜裡的係統麵板——積分漲了三百,提示是“集體智慧結晶”。
倒不是多稀罕積分,他盯著“萬元戶”進度條上剛冒頭的小綠點,突然笑出聲:係統到底沒他懂,這手冊哪是“結晶”,分明是顆種子。
接下來的半個月,平安屯像被按了慢放。
楊靖每天去夜校教孩子們認“積”“分”“本”三個字,王念慈帶著婦女們用舊布拚識字掛圖,張大山隔三差五蹲在村口樹底下望,望得樹底下的土都被他踩出個坑。
“彆望了。”劉會計敲著算盤,“手冊到公社得三天,公社到縣裡得五天,縣裡批不批還兩說——”
“批了!”
張大山的嗓子突然炸在村口。
他跑得比追兔子的狗還快,藍布衫扣子崩了兩顆,手裡舉著張皺巴巴的通知:“縣教育局派人來了!說要見編手冊的人!”
楊靖正給二柱子補算術題,鉛筆“啪”掉在地上。
“見啥人!”張大山一把拽住他胳膊往牛棚拖,“你當是表揚呢?上回李屯的老周寫了篇種苞米經驗,縣上派人來查他是不是偷用化肥!咱這手冊裡可全是工分、布票、拾糞——”